这两人打得狠,骂得更狠。而此时在客堂内,韩舍离不见了岑吟,正在四下找寻。他以为岑吟跳入了客堂之中,便在那里四下查看。但除了满屋子的吊死鬼,全然不见那女冠踪影。
“哎哟!哪里去了!”他急得跳脚,“不好,到手的肥羊若是跑了,主人非打断我的狐腿!”
他左思右想,终于猜到了岑吟大约在下面一层,忙不迭地打算赶过去。但刚欲走时,就看到上面吊着两个熟人,一个是小寒,另一个是她从不离身的灵狐金雀。
但眼下她们都被吊在上面,紫青着脸,随风飘来荡去。
韩舍离张着嘴看着,竟然站住了脚,揣起手来。他挑着眉从一个瞥到另一个,心里犹豫着究竟是救该不救。
“风水轮流转,也能有今日。”他感怀道,“可真是叫人唏嘘。”
这边他还在迟疑,尾巴却先了他一步,忽然窜上去解下小寒和那狐女。他将两人平整地放在地上,凑过去挨个探她们鼻息。
“糟糕,这个死了。”他探了一个不成,又去探另一个,“这个也死了。不中用。”
这下他就不再去管那两具死尸,起身就朝地缝而去。
“别走呀。”一个妩媚的声音在他背后道,“陪姐姐玩一会!”
韩舍离立刻回头,迎面便是十几条狐尾,瞬间将他缠了个结实。
一旁的小寒则拍着手站了起来。她站在狐金雀旁边,两个人竟安然无恙。
“倒是睡了个好觉。”小寒打着呵欠道,“如何,到哪里了?我们可是能离开了?”
“早着呢!”韩舍离怒道,“你们两个竟然没死!”
“别装了,你早就知道我们死不了。屏息之法,是个有修为的就会,你死得再久也不至于把这个忘了。”小寒不耐烦道,“怎么,这地方的事还没了结?”
韩舍离示意她们朝外面看。二人望着那飞沙走石烟尘滚滚的战寰,还有那两个兵刃相向的男子,以为他们是为那女道士在争风吃醋,顿时神色便复杂起来。
“这岑女冠也不像那种人啊,”小寒疑惑道,“那二位有必要在这时候大打出手吗?”
“这多情常被无情恼,无情常被多情扰。女冠倒不像个多情的,但这二位……也不像啊。”狐金雀点头,“莫非是受这积阴地影响,乱了心智?”
“极有可能,若真如此,得想些法子。说来岑女冠呢?怎么不见她?”
“我正要去找她。”韩舍离没好气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快放开我!”
“放开你,想都别想。”狐女冲他吐了吐舌头。
“本没以为会在这里遇上我观灵狐,当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小寒道,“只是我看你行事乖张,有走火入魔之态,还是先把你带回观中,交给监院再说。”
“什么走火入魔!我已是幽人!非你观中灵狐!”
“管你是什么,抓回去再说。”
小寒命那狐女看好韩舍离,自己则转过身来,朝那处裂缝而去。一直听到下面窸窸窣窣的有动静,她心知怪异,便打算也去查探一番。
她从那处缝隙间跳下,也落入酒窖之中。抬头看时便见岑吟趴在桌上,手指还按着那碟子。而柳小姐则站在琉璃酒缸旁边,仍旧是那副端庄娴静的模样。
小寒一见她,立刻摆出防备之势。但随即她便发现柳小姐的灵力弱了许多,几乎与寻常人无异,已不再能够号令厉鬼了。
她觉得奇怪,又朝旁边看,发现那酒缸里的酒已流失了大半,那童女尸曝露在外,已是不能够再镇煞了。
莫不是女冠毁了这阵法?还是……她自己毁的?
“你这阴命女,原以为他们已经摆平了你,想不到竟然还有脸站在这。”小寒欲试探她,便呵斥她道,“若不是糟了你的毒手,想必我们此时已出去了!”
“若外面那两个合起手来对付我,我的确不是对手。”柳荨遥笑道,“谁叫他们不合,非要斗个你死我活,那我自然就坐山观虎斗了。”
“我方才醒来,看外面百鬼尽消,现在这道场也破了,如今唯余你一人而已,还何必挣扎不休?”
“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还想做什么?你把这女冠怎么了?”
柳小姐笑了一声,却抬起头来,透过头上的缝隙去看那星空。
“今天乃月圆之夜。”
“胡说八道,今天怎么会是!”
“今日乃月圆之夜。”柳小姐固执道。
她说着,弯下腰来,从地上捡起了两个牌位。
那牌位原是放在台子下,后来被人丢在了地上,一个写着柳傻子的名字,一个写着她自己的名字。柳小姐放下柳傻子的牌位,低头看着自己那个,纤细的手指在名字上摩挲着,有些恋恋不舍。
“多好啊名字啊。”她说。
忽然她扬手一挥,将那牌位砸在琉璃酒缸上。琉璃易碎,当即被砸出了一道裂缝。
柳小姐又砸了一下。只听哗啦一声,酒缸猛然炸开,琉璃飞得到处都是。里面的酒倾倒在地,那少女也从中摔出,跌在了地上。
她一见风,便立刻萎缩,逐渐化成了一具焦黑干瘪的干尸。
那酒朝周围蔓延着,涌到了小寒脚边。小寒后退几步,没有踩在上面。
柳小姐却淌着酒走过去,弯腰从那女尸嘴里取出一枚珠子来。那珠子碧绿碧绿的,静静剔透,她小心地拿在手里,望着它看。
“风水既成,这铺子也无用了。”她笑着说道,“横竖你们都是要死在这的,死前让你们知道真相也好。”
她转过身,从那破碎的酒缸前拿起另一个牌位,将它转过来给小寒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对小寒道,“其实,我不是柳小姐。我是十年前祭河童女,含桃。借了柳小姐肉身,于这世上贪活了十年。”
而所做这一切,说将起来,都只为柳小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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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输先生,大约,我知晓这事来龙去脉了。”
他既不让自己回头,那便不回头。
岑吟望着幻境中那柳家酒铺,肩膀上手掌冰凉,也不知这命火灯是否被他拍灭。
“萧无常骗了我。虽然他骗我太多,这算不上什么。”她侧头道,“他原来早知道拨浪鼓是一对儿,先前却装出一副才明白的样子。细想他所作所为,大约只是想保住这铺子而已。”
至于为何要带自己来,自然是因为他后来发现,这拨浪鼓原是自己所有。他即为自己护法,理当物归原主,但若拿回这东西,铺子无物镇压,立刻就会反噬。不过他既然敢来,必然是想到了什么万全之法,不必依赖俗物也可成。
他与柳家夫妇有交情,但那对夫妇已不再是他所熟悉之人。而他应该也没有料到这风水局这么厉害,否则此时,便不会被那阴阳拘魂使拖住了脚步。
但他应当猜到了黑封会来。他跟黑封两人表面和谐,实则各怀鬼胎,互相算计较量。岑吟猜测,封仔这么个无法掌控之鬼,萧无常断然不会放他一人在这,所以他丢下自己跑的时候把黑封的头给摘了,倒也顺理成章。
至于他为什么要跑,或许就如那碟仙所说——是为了破封。
“破封?”岑吟忽然道,“不对,若是破封,这铺子肯定保不住了,那他所做的岂不是白费力气?他分明是想毁了这铺子,毁掉这阵法,那就……”
那就是说,他也有可能,不是想保这铺子,而是想救人。
柳十爷与柳夫人早已回天乏术,不过苟延残喘。若是为救人,他想救的或许就只有柳家的两个孩子。
佛国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鼠爷说他做事喜欢善始善终,必然会回来见故人。因此黑封才能早做准备,一石二鸟,将他收入囊中。
但岑吟却在此时,又想起了他说过的那句话:若你一道善念,反害了人全家,是不是罪?
同理,若好心办了坏事,是不是罪?若帮助了人,而那人实则并不愿意,又是不是罪?
“公输先生,善心不该有好报吗?”岑吟问。
“无能之善,愚极蠢极。”公输缜在她身后说,“若善而无谋,助而无计,帮而无果,与害人无异。”
“行善积德本该是好事,为何这种事也如兵书一样要讲纵横策略?”
“若图一时之快,无为亦无妨。若图一世之稳,便不得不为。”
“萧无常已经错过一次了,还要再救,他不怕自己一错再错火上浇油吗?”岑吟有些恼怒道,“若换做是我,一开始便不多言。生死各自有命,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吾亦可罢手,置汝此地,自生自灭。”公输缜道,“若常人独求自保,恐死伤无数,罪孽滔天。”
岑吟愣了一下,抿着嘴,垂下了眼睛。
“多谢公输先生几次出手,是我失言了。”
“汝意其愚者也?”
“……只一点点。”
“萧氏无常,凭一己之身,引佛幽二国相争。汝以为何?”
“他有过人之处。”岑吟道,“否则不会两国都想得之,互不相让。”
或佛或鬼,二者选其一。其归佛,而非鬼。
“善之未泯,幸甚。”
公输缜说着,将岑吟扳过身来。
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啼叫,那人身后竟站着一只如牛大小的公鸡,黑羽红鬃,高高昂首,威风凛凛。
“九斤黄?”岑吟十分惊讶,“好大一只!哪里来的?”
公输缜却让开身,示意她上前来。
“请上马。”
“上……马?”岑吟面前只有这只公鸡,她有些难以置信,“要我……骑这公鸡?”
公输缜没有再言。他朝着岑吟作揖,忽然扶住她的腰,直接将她推到了公鸡背上,接着一拍尾羽。那公鸡大叫一声,猛地窜出去跑了起来。
“十字碑,鬼见愁。幽冥路,莫回头。”那人在她背后道,“唤名者鬼,唤魂者妖。速归阳界,不可再留。”
那公鸡又叫了一声,载着岑吟极快地离开了这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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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喜欢谁家马上白面郎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谁家马上白面郎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