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以为萧无常疯了。
她大睁着眼睛,后退两步,像是不信自己眼前所见。
而萧无常手上仍然动着,差不多割断了自己半个脖子才停下手。岑吟看着他那血糊糊的口子,胃里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但她什么都吐不出来。连着几个时辰没进食水,早已腹中空空。她只能靠着一根竹子站着,也不知萧无常要做什么。
不过她却察觉,那些术士没有再靠近,他们看上去似乎并不喜欢萧无常的血。
显然,那白面郎也做此想。他缓缓仰头,被割断的脖颈张开来,露出里面血糊糊的碎肉和骨头,还在微微蠕动着。
那些没有五官的术士摇摇晃晃,又渐渐围了上来。长在他们嘴部的小手朝萧无常挥舞着,像是在召唤他过来一样,上面的眼睛仍旧滴溜溜地转。
萧无常的脸上毫无表情,这时,他脖颈上那道伤口忽然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无数獠牙从他碎肉中刺出来,还有一条血淋淋的巨大舌头。
那些手掌上的眼睛骤然睁大了。术士们纷纷后退,极快地远离萧无常,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
岑吟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时萧无常却扯过她手里的竹棍,在血糊糊的衣服上擦了擦,又递给了她。
虽然心中万般不愿,但岑吟无法,还是抖着手接过来握紧。萧无常起身朝前方走去,岑吟持着竹棍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洞走去。
旁边却忽然闪过一个术士,直扑萧无常而来。但他脖颈那血口忽然一动,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卷住那术士勒紧,直接把他掐成了两段。
这下那些术士不敢造次了,都远远地看着没有近前。萧无常喉咙处的舌头收回去,舔了舔脖颈上的伤口,慢慢缩起来恢复了原状。
他一直仰着头,终于板正了脑袋,朝旁边呸了一口。
“难吃。”他皱着眉道,“不怪乎枕寒星不喜欢食鬼,当真是难吃。”
岑吟看着他那模样,想笑又笑不出来。萧无常伸手在衣服上抹了一把,转头将一点血按在岑吟眉心处。
“这是……”岑吟觉得有棍子足矣,何必多此一举。
“凭什么他封魂使点得,我点不得,”萧无常不满地咕哝道,“我也要点。”
“什么点得点不得的?你做什么呢?”岑吟拍开他手掌,看他模样像个小孩子似的,更加不安了,“你别是……割坏了脑子?”
“谁家抹脖子能抹到脑子,你用指甲想也不会。”萧无常拉住她的手腕快步向前走,“走,趁他们不敢过来,我们尽快离开。”
岑吟被他拉着,一边走一边朝旁边看。果然那些东西没有跟上来,而是躲在一根根竹子后面远观。
四周隐约有咯吱声传来,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响。这声音听得人发毛,十分不舒服,当真是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什么动静?”岑吟问,“听着像是老鼠打洞一般……”
“谁晓得呢,或许真是老鼠打洞也说不定。”
“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究竟怎样了?”
“我可是佛国护法,你莫要太小看我了。”萧无常挑眉,“先别提外面,你可知你这是身在何处?”
“我……只记得我喝了柳小姐的酒,”岑吟回忆道,“那酒极甜,后来我就……”
“人有三魂,生魂,识魂,觉魂。”萧无常道,“你喝了那尸酒,觉魂离体,与酒气相融,飘到了这亡灵地。想必看到了许多幻象吧?”
“是,”岑吟点头,“我看到了这铺子来龙去脉,还有……你。”
“我?”萧无常有些惊讶,“敢问女冠,我……是什么模样?”
“你是——”
岑吟刚想如实告知,忽然转起念头,想着也不急在这一时,何必倾囊相告,不如先试探他一番,看看他有何反应。
“我看见了你小时模样。”她也打诳语道,“约摸三两岁,光着屁股帘满街跑,还偷拿人家果子吃。”
“啊?”萧无常慌了,“这可不成!”
“有何不成?”
“我清清白白一个男儿家,待字阁中多年,好好的黄花大闺男,被你看光了身子,是不是得把我收在屋里,才能保全我的名声?”
“放屁!”岑吟生了气,“我看你像个黄瓜老龟蛋!”
“你你你你你怎么还骂人呢!”
萧无常一脸委屈,抿着嘴像是要哭出来。岑吟瞪着他那张脸,深深叹了口气。
“不骂你,不骂你,”她平心静气道,“走,先出去再说。”
但她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冷风。那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响,听得她头皮发麻。不安之下,她转过头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响。
但赫然映入眼帘的,竟是那群术士跪在地上,脸上的小手中生出一张嘴来,像竹鼠一样啃着竹子,咔嚓作响。那竹子已经快被咬断了。
虽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但岑吟有了极为不好的预感。她慌忙推萧无常的后背快步向前,万不肯再多留一刻。
萧无常被岑吟一推便知道事态不妙,马上向前跑去。这时身后传来咔嚓一声,那些竹子已经被咬断,被那群术士拿在手里,忽然就朝他们投掷过来。
这些人虽死,仍旧有术法傍身。掷来的竹子竟如利剑一般迅猛,只朝岑吟后背而去,若是被这东西扎穿,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千钧一发之际,萧无常一把将她抱住,俯身死死护在底下。
竹棍刺破皮肉的声音传来,却好似隔着一段距离。岑吟越过萧无常的肩膀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他二人面前一动不动,身上插满了锋利的竹棍。
“封仔!”
“走!”那人扭过头道,“快!”
他每说一个字就喷出一口血。那些竹棍穿透了他胸腹和肩膀,连他左腿也被穿透,脸上喷得全是血。
萧无常将岑吟拉起来,却露出了些不解之色。
“你为何……”
“废咩话,走啦。”黑封说着,将腿上那根竹棍往外拔,“我撑不了几多……”
“山洞……不见了……”他听到岑吟在身后道,“我们只怕被困在这了。”
黑封冷笑起来。他拔出竹棍,朝着一个术士投了过去,一下将他肚子捅穿了。
“那就没办法了。”他笑着,由着血从嘴角流下来,“你瞧,护法神有咩用,还不系我一路相护。这要不给脚尾饭吃,可太对不起我了。”
他忽然将手结印,朝前一推。瞬间身上那些竹棍便离了体,直朝着那些术士而去,将他们嘴里的手连头一起打得血肉横飞。
接着黑封回过身来,强撑着精神,以手沾血在空中画了一个潦草的封字。那封字闪着红光,如符咒一般,被他喝了一声猛然推向了岑吟。
封字穿透岑吟,突然在她身后开了一道门。黑封踉跄着上前,一把扯住她和萧无常的肩膀,径直推进了门中。
“天堂刹路,地狱封门。”黑封在他们身后道,“黄泉引路,奉吾为尊。”
岑吟被推出去时,只见黑封像是松了口气般一脸笑意,邪气如旧。他背后却出现一个持棍的术士,朝着他的头颅狠狠刺了下来。
门就在这一刻关上了。
岑吟大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却见自己还趴在桌上,手指还按着那白瓷碟。
她一身装扮齐整依然,发髻丝毫未乱。魂魄归位,她已回过神来,立刻抬头四处查看。
这一看,她才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柳小姐,而是那个白面郎君。他手指也按着碟子,正睁着一双黑洞洞的鬼眼盯着她看。
“封仔……封仔!”岑吟一下子站起来急道,“封仔他——”
“封魂使一定无事,他可是行家。”萧无常道,“眼下,不是着急他的时候。”
他忽然回过头去。在他身后,柳小姐仍旧站在破碎的酒缸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而此时,外面的天已经有些亮了。
萧无常站起身,面朝着柳小姐看。
“收手吧,小姑娘,此时还来得及。”他道,“你真想让这些人陪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