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兄,余锋。
他那衣摆下方同样绣着釉云观的四方白鹤,袖口的包边上则是银纹的鲤鱼图。余锋未带任何多余之物,只背着两把剑,在腰上挂了一个锦囊。
岑吟不知师兄为何会来此,但又以为他来得很及时。随着他的敕令念毕,空中竟渐渐下起雨来。那雨也非普通之水,浇在金色火焰之上,只消一会就将势头压了下去。
见着火势稍退,余锋便停了敕令,收起残剑置在背上,却仍旧起手结印,似是在控雨方位一般。
果然,那雨竟如有规律一样四下游走,转眼便浇熄了那灼热火焰。余锋见已然无事,便收了雨旋着身从屋檐上落下。他轻飘飘地立在地上,转头四处张望着,知道看见了岑吟才放下心来。
“君故!”他朝岑吟走上来道,“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我一切安好,师兄放心。”岑吟迎上前对他起手,“有劳记挂了。”
“这几位是?”余锋不认识萧无常等人,只得礼貌性作揖,等着岑吟引荐。
他生了张与世无争的脸,又常带笑意,众人一见便对他有些好感。岑吟相互介绍了一番,余锋逐一见过。轮到萧无常时,他明显多打量了几眼,却并未多说什么。
萧无常自然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他睁着那一双鬼眼,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余锋,又微微眯起了眼睛。
“师兄不是在庙里照看师父吗?”岑吟在一旁问道,“为何忽然到这里来了?”
“师父他老人家好得很,我就是出去几个月他也一切无虞。何况你忘了,你我曾言每两月的十五见一次面。今日正巧是十五了。”
“师兄别是在说笑,这哪里有两个月?”岑吟道,“更何况,今日怎会是十五。”
“的确,离两个月还早。不过,今日的确是月圆之日。”
“这怎有可能,我霜降之后下的山,到这里来时,也不过十几日罢了。怎么就到了十五?”
“你若不信,大可去外面问上一问,看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这话倒是叫岑吟吃了一惊。自己到这里来不过两三日,怎么外面竟然过去了许久?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无常,后者却一脸平静,看不出是惊讶还是早已知晓。
“其实约定之日未到,我本不该来。”余锋忽然道,“但前几日忽然有个江湖术士过来报信,说你被困在了一处阴邪之地,叫我过来看看。我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形容你衣着样貌又分毫不差,想着宁信其有便过来了。这下倒是来得对了。”
岑吟忙问他那人长得是何模样?余锋形容过后,她发觉竟是那个和柳夫人起了争执,随即甩门而去的道长。
“这人倒是精明。原想着他溜得快,还以为没什么真才实学,想不到竟是去通风报信去了。”她连连摇头,“不知这人是如何看出我身份的?”
“听他的意思,是你亲口说你是釉云观中人。他观察了一番,觉得八九不离十,这才敢把消息传到我这里来。”
岑吟心说这人倒是精明,若是个商人,做生意一定不会赔本。
“先不提这些了,不知师兄是如何进来的?”她问,“可有出去之法?我等被困在此地良久,始终不得脱出。”
余锋闻言,却扭头看了看那正门方向,神色有些防备。
“我是被人送进来的。”他轻声说,“外面……早我一步时来了许多人。”
岑吟尚未来得及问一声都是何人,就听见客堂里传来一阵笑声。那火焰已熄,雨水渐退,只见一人自门边闪出来,手里还拎着两个人。
众人仔细一看,竟也不是别人,而是柳少爷和柳小姐。
“这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人得意洋洋道,“我无无聊聊,嗰两个散弱人又躺一边,真係茶煲啊。我呢係善良人,就带返嚟了。”
听到这熟悉语气,岑吟竟十分欣喜,暗道这人当真是福大命大。
“封仔!你竟无事,当真是太好了!”
“怎样,脚尾饭没泡汤,有点失望?”黑封说着,将手里两人丢到一边,“我饿了,想吃。”
这时候哪里去给他弄脚尾饭。岑吟没办法,只得翻找出两张符咒来,递给黑封。
而站在一旁的余锋则一脸惊讶地看着那鬼卒接过来,像吃饼一般吃了那几张符咒,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是天雷咒,”他提醒道,“这样吃下去,当真无事?”
黑封将符咒吞下,忽然打了个嗝。他张开嘴,口鼻和耳朵里冒出了阵阵黑烟。
“后劲倒蛮大,”他吐着黑烟道,“爽快。”
余锋无奈地笑了笑。封魂使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一挑,冲他抱了抱拳。
“哟,这不是余道长,许久不见。”
“封魂使有礼了。”
“方才道长说是有人送你进来的?”黑封笑嘻嘻地说着,两颗虎牙又露了出来,“不知……人呢?”
余锋还未说话,旁边却有个声音回应了他,又冷又淡。
“早已等候多时了。”
火焰的灼热气刚过,四周忽然一凉,竟如身在冰窖一般。岑吟听到两旁传来刷刷声响,转头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两侧的房屋上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那些人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如雕像一般冷硬寂静。
这些人都穿着暗色衣衫,面容苍白,鬼气森森。但他们无一例外,全是年轻俊美的男子,只是一个个面如冰霜,毫无笑意,都冷冷地垂头盯着下方看。
或者不如说,是在盯着萧无常看。
那白面郎被这样一群人看着,倒也并不慌乱。白骨鞭斜挎在他肩上,双手垂在身侧,也全无动武之意。
“今年这一班鬼卒倒有些意思。”他散漫地笑道,“以往男女老幼皆有,怎么这次竟全是美男子?莫非你顶头上司换人了?”
“非也,非也。”黑封摇头晃脑道,“易学之法,世间有三元九运之说。中土这几年走的是下元八运,世事浮躁,最损少年人心智,常抑郁不得志,痛苦轻生者众多,随便一抓就是一把。个个都很靓啦。”
“太可惜了。”萧无常叹道,“有些人活着不愿死,有的人闹着不肯活。殊不知这死后……还是要给人做牛做马,干着些脏活累活。”
“护法神何出此言呢?”黑封笑道,“地府又没亏待他们。”
“是否亏待……”萧无常说着,也笑了起来,“你们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