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的手越发地抖,她勉力握住剑柄,看着黑封的模样却慌了起来。
“封仔……我……我不是……”她诧异道,“我只想拦你……我……我……”
黑封的眼神却骤然狠戾起来。他转头阴森地看着岑吟,勾起手指便朝她眉心抓去。
萧无常和余锋同时动了。但黑封的手指却在岑吟额前生生停了下来,食指微微抖着,只差一丝便可刺透她眉心。
他咬紧了牙关,却还是松开手指一推岑吟的肩膀,借着她后退的惯性拔掉了那把青锋剑。
随即他回过头,只见柳小姐躺在地上,睁着眼睛,一只手指着岑吟,在半空画着什么。她嘴唇微微抖着,像是拼上了全部气力。
“你做什么!”鼠爷嚷嚷道,“你这是做什么!”
“多谢你……圆我旧梦……”她对鼠爷轻声道,“但我不能真让他杀了萧无常。”
“你这究竟为什么呀!”鼠爷急道,“萧无常要除了你救那柳家姑娘,你救他做什么呀!”
“我曾说过,虽是殊途,到底同归。”柳小姐道,“归根结底,都想救人罢了。”
萧无常远远地望向他,漆黑的鬼眼微微眨了一下。
“你何必多此一举。”他冷淡道,“你该知道,他杀不了我。我一向只救人,无需任何人救我。”
“可惜啊,可惜。萧公子,你原是……救不了任何人的,”柳小姐虚弱地说着,眼角却落下一滴泪来,“但我以为……这世上……好心该有好报……因此,成全你也算成全我自己。”
愿你武运昌隆。她对萧无常道。
言毕,她便徐徐放下了手,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小荨遥啊……”
鼠爷哀哀地哭着,拖着身子爬过去,将爪子抓在柳荨遥手指上,一边哭一边吐了一嘴的血沫子。
院子里寂静无声。却在这时,有个人凄惨地笑了起来,乍听上去有些悲凉。
“呵呵呵呵……好心该有好报?”黑封捂着胸口,呕着血摇晃两步,“你们的好心,却拿我来做报应吗?”
他笑着,还想说什么,却一下子站不稳,半跪在地上,继而重重地倒了下去。
“封仔!封仔!”岑吟丢下剑,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封仔?你怎样了?你怎样了?”
“女冠啊……我可怜,命唔长,一十七岁,魂断黄泉……”黑封看着她,想笑,却一口接一口地呕血,“我伤重,受唔起那一剑,只怕……”
“别胡说,你会长命百岁,再当几百年拘魂使,”岑吟急道,“都是我失察,是我的错,都是我——”
“莫乱讲。”黑封敲了敲她的手背,“你很好,我中意你。”
他冲岑吟笑着,却慢慢放下了手,渐渐闭上了眼睛。
“好饿……”
黑封喃喃着,头枕在岑吟的手臂上不动了。
这下子岑吟慌了。脑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过去之事,又想起今日在这酒铺之中,许多事得他相助方安然无恙。原该好好谢谢他,却不想最后他竟然……阴差阳错,死在了自己手里。
她暗骂自己大意,后悔不迭,一时五内郁结,百感交集,一下子红了眼眶,忍不住呜咽起来。
“封仔……封仔……”
她摇晃着黑封,泪珠不断滚落,滴在黑封脸上,却如落在石头上一般冷硬。
岑吟哭得伤心,余锋站在她身后,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竟手足无措。而萧无常则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直朝着那株大人参而去。
狐金雀看了看萧无常,又看了看岑吟,凑近了小寒小声道:“他好像……生气了……”
“不关我们的事,莫管。”小寒悄声说着,拉起狐金雀的手朝外面走,“先离开再说……”
于是这地方便只剩下了诸多鬼卒,与那躺在地上的横七竖八之人。鼠爷伏在地上,呜呜咽咽地抹着泪,并无逃跑之意。小白猫看了看它,示意旁人将它看好,自己则朝着岑吟走了过去。
走着走着,忽然一声铃铛响,它随之化作了那白衣鬼卒,立在岑吟旁边不动。
眼见着天愈来愈亮,刹魂使叹了口气,俯身拉开岑吟,让黑封平躺在地,自己则垂头看着他。
接着令岑吟和众人始料未及的是,他忽然抬起腿,一脚踹在黑封心脏处,力道极狠,直接把黑封踹得哇啦一声吐了一大口血,双手双脚都举了起来。
“装什么死!”白刹厉声喝道,“给我起来!”
“疼死你爷爷了!”黑封破口大骂,“瘦骨仙!我掘了你家祖茔让你无处拜山!”
他揉着胸口,骂骂咧咧地坐起身来。但迎面就是岑吟那张瞠目结舌的脸,眼角下的泪痕尚未擦去。
黑封愣愣地看着她,半晌之后,竟然慌了。
“女冠!我不系故意!我只系想看我死翘你难过不啦!”他急道,“不过你哭起来真系美人啊……”
白刹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把他打得嗷嗷直叫。
岑吟还没回过神来,一旁却有人递来一方白巾。转头看时,只见余锋无奈地笑着,见她不接,便上前小心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痕。
“师父昔日里说过,鬼卒受箓于地府,若非阎王或帝君之命,是百死不死之身。”他对岑吟道,“虽痛觉犹在,难免苦了些,但终究是无事的。”
“他……骗我?他竟骗了我?”
“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丫头,千万莫把自己轴在里头。”余锋劝她道,“封魂使生性顽劣,盖因年少暴毙之故,你且放他一马,以后有事用得上他,也好说话。”
岑吟转过头去,看到黑封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擦嘴角的血。他见岑吟盯着自己看,便冲她灿烂一笑,两颗虎牙又利又亮,显然在试图安抚她。
他一身的血腥味,早已浸透了他那身锦衣华服。
岑吟打量着他,看着他那副笑脸,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忽然也勉强笑了笑。
“还活着就好。”她对黑封道。
黑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岑吟却取过师兄手里的白巾,将它对折一下,递给黑封要他擦擦脸上的血。黑封接过来,只是象征性地擦擦,尽所能没有让污血太过染了这帕子。
岑吟转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柳少爷和柳小姐,微微皱起了眉。
“柳荨遥死了吗?”她问。
黑封摇头。
“死的是那祭河童女,含桃。”他道,“柳荨遥……还活着。”
“你是说?”
黑封咳嗽一声,指了指白刹。白刹会意,展开手中文牒,翻阅起此地记载来。
“柳荨遥,南国临泽城外县人,年一十五岁,寿未尽,仍可还阳。”他低头念道。
“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岑吟叹道。
白刹却抬起头来道:“这铺子风水极凶,指点此法之人动机必然不纯,却无处查证。那祭河童女根本不是镇鬼之物,乃是祭祀所用。柳氏夫妻十年前请回这童女尸,随即便被鬼童夺去了女儿肉身,其女儿魂魄被炼化为珠子,藏在了那童女尸中。”
虽然不知道那指点柳家之人有何目的,但想来他却并未料到,含桃竟善心未泯,并不愿真正要柳荨遥做自己替身,却又并不知道如何将此身还给柳荨遥。恰在此时含桃遇见了红鼻鼠爷,又见柳氏夫妻有厉鬼索命之相,便求鼠爷庇护,留住柳家夫妻性命。
可惜柳夫人不信,扑杀了许多老鼠,后来便被厉鬼夺了性命。出事那日,含桃救不了柳家夫妻,大哭不止。鼠爷想起借尸还魂之法,告知了含桃。于是这才有了后续这许多事。
撒一个慌,自然要无数谎言去圆。这风水局亦如是。
“只是有件事,未免蹊跷了些。”白刹道,“怎的这祭河童女就这么巧,需要人相助,鼠王便出现了。别的都尚可理顺,唯有此事,不得而知。”
“这老鼠又不讲实话,鬼知道他想咩啊。”黑封用脚踢了踢柳小姐旁边的鼠爷,“我要它讲,它又不讲,也不知是怕些什么。”
“我看,它是看二位太凶,怕它讲完了性命不保。”余锋在一旁笑道,“若我说,不如态度好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许它就说实话了。”
“我可不擅长这个。”黑封立刻摇头,“不如余道长你试试?”
“这有何难。”余锋笑着,冲那鼠爷道,“你还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或可免杀身之祸。好容易修了这许多年,一朝死了,也有些可惜。”
“我真个不晓得啊!”鼠爷抹着泪,直起身来,无奈地拍着爪子道,“我原就是庙里的老鼠,一家子住在横梁上,偶尔偷些谷粮,米面,灯油,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后来给庙祝发现了,拆了顶梁,一通好打。我带着一家老小逃命去了,只是误打误撞进了柳家罢了,哪有什么渊源。”
“那是个什么庙?供的是什么神?”
“是个龙王庙。供的是什么……我年纪大了,时间有太久,不记得了,好像是什么河龙王。”
“其他的呢?你再好好想想?比如……你跑来的路上可有半途遇到过什么人?或是听过什么话?到过什么地方?”
“半途遇到人……”鼠爷想了想,摇了摇头,“确实没有。我就是一家老少连夜跑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到了这里来。”
“等等,”岑吟忽然道,“连夜跑了一晚上?”
“正是。”
“你是从哪里跑来的?”
“庙里啊。”
“那庙在何处?”
“在临泽城东三百里外的海陵城中。”
“封仔,我且问你,”岑吟转头道,“从海陵城到临泽城,一夜可能跑到?”
“若是人的话,未必然。若是马,要看是什么马。”黑封道,“普通马日驰一百八十里,快马六百里,千里马可八百里。若是老鼠,恕我直言,跑死一家人也到不了。”
“我可是鼠爷!有些神通的!”红鼻老鼠怒道,“莫说三百里,就是六百里我也——”
“你并无这本事。”黑封笑道,“你那点神通,最多跑一百五十里。”
岑吟却眼睛一动。
“那就是说……鼠爷极有可能在路上被施了些术法,将它引到了柳家酒铺来。”
鼠爷只管摸黑跑,哪里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若是天一亮发现自己在一处富足之地,自然不走了,先安顿吃喝再说,自然不会再去想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这若是有人故意为之……”岑吟沉思道,“要真如此,或许是那个指点柳家风水局的人。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局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布的?”
她想着,手下意识地从腰间取下两只拨浪鼓来,持在手里看着。
这东西……有一个是那人给柳家的。
“白刹,帮我看看,这拨浪鼓是否有什么蹊跷?”
白衣鬼卒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晃了晃,微微皱起了眉。
“煞气极重,是见了血之物。”他对岑吟道,“若问我这东西从何而来,我却不知,只是这两只鼓上面都有一道水气,似乎是……龙气。”
“龙气?”岑吟惊讶道,“龙王庙?这东西莫非真的是从龙王庙中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