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本溯源 第四
青州在东，金州在西，中间以大河分隔，跨过大河踏上金州渡口，自此直到西海之岸，便是西鹰神辖地，也是如今百里诺的权责之内。百里诺做事不疾不徐，和缓有余，其辖地山川黎民也是一副怡然自足、不问光阴的模样。沈冲天给烈焰马脊背裹上厚厚毛毡遮住一双翅膀，乘渡船翩然到来。自渡口起，他弛缰信步，边走边赏景，不管远近，随性而至。
这日正在大路上缓缓走着，忽然前面耸立一座凉亭，亭下二十侍从环绕，亭上人独坐，松柏色衣衫，那副熟悉的身形，正是百里诺。他遥望见烈焰马，大步迎出来。
沈冲天亦欢喜快步上前，脱口高唤道：“百里兄弟！”
百里诺忙俯身拜礼不迭：“小婿不敢与岳父比肩，今后这一声‘兄弟’再不要提吧。”
沈冲天笑意定在脸上，无奈报之一笑。
百里诺迎沈冲天进亭，请他落座，自己陪在下首。二人多年不见，中间又经许多事，一时竟不知先说哪句，只是沉默。
沈冲天见仰首环视只见亭通身茶色，从上至下洁净无尘，中央圆形老银色石桌，四条同色石鼓凳。桌上全副鱼肚白素色杯盏碗碟，四样茶点，四样水果，一壶淡淡清茶微凉，皆是自己口味喜好。又见百里诺陪着他，亦是一口点心，一口茶，细细洇着，缓言细语不复当年。沈冲天不禁慨叹道：“数百年北海风霜遮眼，待回到这芃茂喧嚣世界，才发觉大家都变了。”
百里诺自嘲道：“从前世子、公子、野小子并肩勠力同战，不问出身只问战功，回到仙家世界就变成天尊、星君。大家本来殊途，都是露水的交情，官冕一戴，架子一摆，只能算作原形毕露。”
沈冲天道：“我去见了你母亲，她对你交口称赞，说你居于西方，乃是四方之中最为偏远荒僻，这些年独自支撑下来还要兼顾墨儿那边，着实辛苦。说起来，当年在军营，是她先冷眼取中你，说与我听。我心中还嫌弃她闺阁心思，不知战事胜负不定，死生轮转，哪有就着战事定姻缘的道理。百年之后再回首，才知她识人本事远超我之上，倒是我目光短浅了。怎么六人之中，统领偏偏挑出你我，不然哪有后来的故事。我一向不信什么天定、命定、因果定之说，在你身上由不得我不信。”
百里诺嘴角微翘翘，言道：“岳父大人可知这世上有一本《七世溯因书》？”
沈冲天与百里诺重逢，见他举止言谈迥异于大战之时，只当他久经历练更为稳重，没作多想，忽然又听他提起一部书，竟是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忙问缘由。
百里诺道：“《七世溯因书》，传闻人仙精怪皆能从书中照出本世、前三世、后三世因果轮回照应，七世如书翻页匆匆过，用来警醒世人。我还以为这书该有多厚才能记载下世间所有，谁知竟是区区十来页的无字白纸。”
沈冲天推测道：“这么说你见过了，上面都有什么？”
百里诺淡淡笑道：“看过，也就忘了。本来我也是被拉去的凑数的，大概别人都觉得我应是最在意前因后果，最想见一见过往的那个，偏偏我最不在乎。我有平静日子，有惜墨贤妻，却让那些追不回，望不见的人、事扰心，岂不是没事找事，太不值。适才岳父那番话，想起世间缘分愈发神奇好笑，才忆起来。”
沈冲天淡然道：“仙家妙法，稀奇古怪的玩意多着呢，打的旗号各异，什么参悟的、长生的、匡正的、除祟的，吸引凡俗人眼光，都是大人哄逗小孩子的。欲求大道，便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你能放下，我很放心。”
百里诺沉默一时又主动问起：“听闻陛下降旨请出岳父查访南天门刺客，可有眉目，是否方便对百里诺言之一二？”
沈冲天点点头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小布袋，伸手掏出一枚赤昂卵递给百里诺。
百里诺一脸诧异地接过，上下掂量几番，又凑到眼前光下细细端详，不住点头咋舌道：“香气似薄雾穿林，深远悠长，缭绕回旋，圆如南海鲛珠，色如金乌初礴，温润似美玉，还带三分通透，这是赤昂卵中的极品，有市无价。若是赃物就可惜了，岳父大人凭此一物可随心意交换仙家所有。”
沈冲天赞许道：“就知来你这里再不错！这应当是赃物，我却想用它换你一句话。”
百里诺严肃了神色：“这一句话就不适合在路边讲了。岳父大人若方便，可否同去我那官邸中，坐下细谈。”
西鹰神的府邸在一片无边的戈壁中心，最外是三十来长高的黄沙墙，围成一个囫囵圆圈，不见一丝边角，将所有风沙隔阻在外。内中则与其他仙家府邸无异，一样的绿树成荫，庭院幽幽。
百里诺引着沈冲天边走边介绍道：“一切多亏岳母大人。她老人家来这里看过之后，实在嫌弃从前小金鹰留下的那座荒凉无朋的沙子城楼。因此只留下外面一圈围墙抵御风沙，里面全部改建成如今样子。继续说前面那番话，你的赤昂卵真是赃物？惜宝、冷月影连上天兵几番搜查都未发现，你又是何处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