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反驳道：“今日他警告你我的话，可没有丁点软弱。其实我也未见过，不过他曾与青霭联手杀出紫微城接应百里诺和宝儿的大军。据青霭所言，无毒招招直取魂魄，手段怪异狠毒，见所未见，远非平日嬉笑不羁的模样。”
“这种本事，无念与何真都不会，否则也不致在内受制于渺云真仙，在外受制于郝隐。无怨更加不必说，只知养灵兽，听说办案跟围猎似的，全靠灵兽出力。既然子女都不会，荜衡子自然排除在外。无毒远离亲人独居中原京师，那种虎狼必争之场，最不缺孤魂怨魄。他一面收敛打扫人间，顺便练功，从成亲后直至大战开端，二三百年时光足以练就一身本事。”
“你嘲笑他遇事只知后退，大该因他心中还有良善，知自己一旦出手伤命太多，故而尽量避免，也许只是隐藏颇深。这样的本事，这样一个人，惟此一份。今日我确是要发一发善心，不止为无毒，也为瓶子里那个，我信他有本事让残魂开口。”
冷月影提醒道：“你也想想。五哥之事无毒并未参与，当日殿上只有你我，一夜后他立即知晓，是谁传话。你是猴子吗，给个杆子就爬，一旦掉进火坑，谁来捞咱俩。”
沈冲天顺势道：“那好，你去找上面那位老人家，跟他说这烫手东西咱们不要了，杆子也不爬了，让他送还地府吧。”看冷月影被噎到无语，他轻轻道，“放心。”
夜晚，冷月影在卧房中，左右躺不住，一时起来，满屋子转两圈，伸耳听听外面，叹口气又回来，周而复始，从残月西现于余晖至启明东升。终于，门被轻轻推开，沈冲天先探进半个头，悄悄观察一番，笑着进到房内。冷月影忙迎上去，双目焦急来回扫视，只见沈冲天不紧不慢先褪下外衣丢在一旁，不解何故，又听他缓缓道一声“放心”，端详他面上神色虽疲惫却安稳，这才松一口气，小心翼翼问道：“成了？”
沈冲天一手扶额头，只是笑：“哪有这么快的。直挺挺坐了一整夜，你也容我歇一歇。”
冷月影听见说，忙扶着沈冲天双肩送到床前，将被褥枕头高高摞起，请他到床上倚被微仰，拈出一枚养神的丸药送到两唇间，见他噙住咽下去，又替他去了鞋，坐在一旁帮他轻揉额角。
沈冲天闭着眼，鼻中出音道：“今日这情形须得史书一笔，最好再画下来，日后我也与后辈儿孙炫耀炫耀。”
冷月影只道：“别废话。”
沈冲天道：“那日我见你独自喝干三五坛酒，便知你酒量绝非那六七盏。装醉也装得像些，这是你自家的酒，哪有那么快醉倒的。”
冷月影懒言懒语道：“心里烦乱，实在无话可说。”
沈冲天道：“做了天尊，从前的洒脱都随着旧朝服丢了不成。其实你不在也好，我两个倒自在，说话也方便。你离开后，我命他们换了席，刚布置好，里面四个听说你走了，都凑过来。先是盼儿又哭又笑地叽咕半日，后面是绛纹，直闹哄到子初，凝香带着她们下去休息。我俩看下人都熬不住去睡了，就着残席吃到这时候。”
冷月影讥讽道：“可是你们一声‘兄’一声‘弟’地亲热无边，我这个主人竟成了‘外人’。”
沈冲天睁眼道：“正是有你，才使我知实话可贵。”
冷月影急辩道：“要我剖心给你看吗？”
沈冲天懒得理论，言道：“不是没见过。昨晚我将所有事都讲给他听，从师父剿叛私藏反书说起，直到师祖认下我，我躲祸离开凡间。没提你和北海，只说萧氏第五子泛游四海，但凡有些年岁的，那个不识。凑巧荜衡子在南鹰神府，是头一个见到我的经历过萧氏的仙家，又凑巧我与那人一模一样，难免使人多思，也是劫数所至，他才无话。才我先送他回客房，满怀心事醉酒的人，待睡熟后再替他燃上一支安息香，不到日落绝醒不过来，怕你担心，又马不停蹄赶来。”
冷月影等了半日，问道：“没了？”
沈冲天指指外面：“天亮了。那一个哭得不成样子，抹了我一身涕泪，纵有心也无力，今晚再说吧。我对无毒说了那人模样，他只说无妨。毕竟从前也是仙家，有些根基的，比凡人容易许多，不敢说返本复原，至少能恢复神思，开口说话。兴许无毒比咱们还着急呢，焉知他没有替父亲翻案的心思。”
冷月影忽手下停住，疑惑问道：“无毒因为他父母，对我挂了许久的脸，怎么你俩见面叙旧，相拥而泣，无事一样，别是有事瞒我吧。实对我说，上次刺探北海的是不是无毒，是不是你又管闲事了。”
沈冲天复又闭上眼，翻身捡个舒服姿势躺好，不慌不忙道：“果真上年纪的人，记性不好，只会疑神疑鬼。你忘了，我这双眼睛是何真的，虽说重新炼化过，难保残存一丝半丝影踪。无毒见我看他，定想到母亲曾也这般凝视，心中只剩悲戚，哪里还顾得仇怨。我懒得动，借你床帐睡上半日，替我也燃上半支香吧。”
冷月影心疼他劳累，独自出来，嫌弃地四顾一番，扭身去了冰山小院子。他百无聊赖，独坐书房，四下张看，忽被墙边空地上十来摞一人高的册子吸引住目光。册子装订齐整，由下至上按照干支顺序罗列，只看上面几本的封皮上各自标注着《经》、《史》、《略》、《政》等名号不一。他随手撤下一本，册子里面只写了几页，字迹工整一笔不错，与外面字迹一致，均是沈冲天手笔。冷月影放回这一本，从它下面抽出两本，遂一页页翻开起来，不多久便被文字催得昏昏沉沉，倚着椅背深深睡去。
梦中不知时光，日渐西时，沈冲天大步进来，朗笑道：“叫那边好找！身为主人，居然扔下一众宾客跑出来，躲到这里偷日光。”
冷月影被惊醒，望望再无他人，伸个懒腰，伴着呵欠道：“你在北海多年，也算半主，不能白白吃饭，替我出面周应客人也在份内。”说着，指点册子问道：“哪里来的？”
沈冲天道：“打发时光的玩意。这些全是当年用的功，时日一久生怕忘记了，索性都写下来。再者，我想凡间的书中也有许多实用的道理，我以仙家文字默出，收在这里，你无事时只做一消遣未为不可。”
冷月影会意，只憨笑不语。
沈冲天道：“既然睡足就赶紧回去，今夜有的忙了。”
喜欢天命 棋局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天命 棋局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