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旧人 第十一
冷翱见沈冲天手中物件,才略止住的哭声霎时冲破屋顶震彻天云。
沈冲天怀抱双剑,稳稳坐在一旁,揉揉耳朵,歪头以手堵上,静静候着。
冷翱哭得浑身无力,跌扑在地,痛不欲生:“此乃父母定情之物,母亲生前从未离身。双剑风水合璧寓意父母同心,外围龙水回旋环绕寓意北海,剑鞘为母亲最喜欢的三秋柏叶之色。”
沈冲天心中略过一丝不忍,旋即冷嘲热讽道:“可惜啊,自家人不认得自家物。那副弓箭刚刚结束了你家家将战无穷,俘虏一众抗旨不遵的家将家丁。而你心心念念的七弟,就是被这风水双剑夺了性命,斩下头颅,魂魄还在地府最深处羁押着呢。冷氏娶妻一味博贤良,个个懦弱糊涂;教导子孙只知恭顺,个个面恭心躁,躺在老子的功劳簿上肆意妄为,不知进取,无事嫌弃先人遗物碍眼,遇事先行变卖。”他伏上冷翱耳边,淡然道,“你冷氏完了。”
冷翱听到这话反倒冷静下来,抹一把涕泪道:“我冷氏老神仍在,底下六位兄弟,无数子孙,便是天地衰亡的一日,我冷氏也断不会亡。”
沈冲天讥笑道:“封了北海,圈禁冷氏子孙,老神怎不出现?你那族长大哥忙着将不肖儿子踢出宗族,剩下便是唉声叹气,连亲孙儿现在哪里、是否安全都顾及不上。冷翀第一个俯首认罪,天兵到来之日,自行收缴一房所有法器上交,更是在一晚的功夫攒下万言书,历数冷氏家门及冷文骅二十大罪,将自己开除在外。剩下三个还在房中发抖呢。”
冷翱只盯着沈冲天手中的剑,垂头丧气道:“你真可保冷氏无恙?”
沈冲天诚恳道:“我没那个本事。冷月影重托,北海里面还有萧氏唯一,也是我一家三代身世证明,我惟有小心与天帝周旋,保全北海。至于外面,禁卫军大统领文惜宝是我义子,他不防备我。正如当年冷月影寻找萧氏血脉一般,我游遍四海,定要将他家眷找到,全力保全。至于莫牢山,各听天命吧。”
冷翱恍然大悟:“这就是你来见我的第二件事。红斑尽除,暮华替你以顶翎和盲猊蛇代替,却没来及疏通,你的本事施展不出。”
沈冲天恭敬施礼:“有劳二叔。”
文惜宝独坐帐中。数日来,平顶峰上不闻一丝动静,始终未见沈冲天讯号,心中不免七上八下,除此之外,看守莫牢山实在无事可做,只是循例巡防,按兵不动。忽然,传令兵士急匆匆带来一个消息,沈冲天独自下平顶峰了。文惜宝急忙带人迎出去,发现义父浑身是血,发鬓散乱,气息虽急促却也深沉,来不及多思,先迎进自己休息的营帐,口中不迭地唤身边兵士更衣盥洗,收拾床榻,忙碌半日才渐安定。
沈冲天端坐榻上,神态安详,唇微闭,睑微垂,瞳中轻轻漾起些许心事。
惜宝不敢轻慢,十分乖巧道:“义父累了。”
沈冲天幽幽道:“劳动你手下将士,平顶峰一如冷氏其他各房,该巡视的巡视,该派岗哨的一个不差,只别进去惊扰。”
惜宝当即应着“是”,小心问道:“冷家老二是否为难义父?”
沈冲天道:“可是被那身血吓到了,放心那不是我的。斫荆棘,留栋梁,你做得远远不足,不过这一回倒轮不到我抱怨,反正冷家老二从不出房门,多年未见家人,冷氏各个只顾自保,谁还顾得上他。”
惜宝这一吃惊不小:“死了?!”
沈冲天波澜不惊:“那是白凤嫡传,说死就死的?不过多年闭关,炼气失当,心尖血珠中的混沌之气四散,心神也跟着回归混沌,不及周岁幼儿,喜哭无常。我让你派人,便是看牢他,莫使出事。”
惜宝记下义父的话,点头不止,忽然忆起天帝及家人所言,说义父早被摘走修为,一切无能为力,仰脸望着他不着悲喜的五官,轻轻俯首倚在膝上,委屈道:“宝儿害怕。”
沈冲天垂眼望着义子头顶:“终于想起我来了,很好。如今四海俱宁,我去看看你姐姐。”
惜宝为难道:“你老人家大可在我这里多住几日,且不急忙过去。”
沈冲天当即明白:“无毒去了大柳树?”
惜宝应道:“还有我那岳父。两兄弟尚遗十来日的假。”
沈冲天道:“既这样,我去寻百里诺。”
千里之外,西鹰神府内,百里诺见沈冲天神色疲惫,恭敬奉上一盏香茗:“大家心中都不舒服,惜墨说这叫‘物伤其类’。原本大家都不喜冷氏目空一切,亲眼目睹偌大家世一朝像困在泥塘里的鱼一般,望不见出路,谁不叹息一声呢。本来惜宝率军扫清西海,暂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我日日待在通天台无所事事,还是惜墨劝我回来。她认准无毒兄弟一定会去大柳树下,担心你无处散心,想去十方城又怕撞见尴尬,只恨自己不能离开,定要我回来等你,陪你散心。还真让她猜准了。”
沈冲天苦笑道:“我这点心思,只剩自己女儿懂得了。”
百里诺蔫蔫坐下:“惜宝也去了通天台,被他姐姐一顿好骂,姐弟俩关起门来说了足足两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