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之莫至 第一
北鹰神府内，花厅外偌大的院子里，此刻满铺一张房间大的三界舆图，上面从三十三天至三十三地，再至四海外所有山、原、湖、陆，一应俱全。龙廷与沈冲天各踞守舆图一侧，以黑白双子为刀兵，在舆图上排兵布阵，攻城略地，来往不休。忽然，沈冲天察觉一个人影从身后延伸过来，似图上折出一道痕，头也不回唤道：“茶。”
列依容轻叱道：“愈发没规矩，找谁要茶呢。”边说边接过侍儿手中茶盏。
沈冲天慌忙陪笑起身，就着列依容的手满饮一滴不剩，眼睛仍瞟回舆图。那边龙廷察觉出沈冲天布防短处，立即占去一角，掳去两子。沈冲天懊恼得扎心扎肺一般，顾不上回应列依容，忙又伏下身子，专注于地上的形势。
列依容就势瞥一眼，言道：“你俩个倒是会玩，多大岁数了，没个时辰早晚。眼看天门就关了，你去不去。”
沈冲天手中拈子，嘟囔道：“他犒赏他的‘功’臣，管我何事？”
列依容正色厉声道：“孩儿跪下，你可知错！”
沈冲天不情不愿弃了子，跪倒在姨母面前，垂手道：“姨母训诫，冲儿顺听，却不敢从。”
龙廷挑眼看看妻子，抬手招呼道：“老十九，过来。”
沈冲天顺从来到龙廷身边，方才兴致一扫而空，闷闷不言。
龙廷道：“开拓的世界愈大，眼界愈敞亮，却愈加无处躲藏，天庭上下，再无人宠你，不要任性。做都做了，干什么学那等小家子气，该受的功勋封赏，大大方方领就是，其余的，管他呢。上面那些个，人只道长生，心思多通透，嘁，我说那叫‘树老多蚀’。当年我追随你太皇爷爷将草原统为一姓，又在你姨母辅佐下剿乱登基，一路走来未曾怕过谁，他们都怕我。你行事受我影响，极好；可性情却像你的亲人，说好听些叫‘良善未泯’，不过是怯懦畏缩的借口。进百步退半步，毁己之功，却指望别人记得这半步谦让，简直荒谬。你若仍唤我一声‘姨爹’，仍记得我的抚育之功，现在就上去，把你应得的全拿回来，恭恭敬敬捧到我面前，慰我一腔心血不使空劳，而不是请安问询陪聊天这些无味琐事。当然，若是心情烦闷无处可解，尽管来寻我，我陪你疯。”
沈冲天只觉百般心绪壅堵喉头，轻轻叩首。待起身后，他才注意到列依容身后侍儿，一个手捧一摞衣服，一个手捧佩剑、软鞭，还一个牵着烈焰马，不禁沉淀一口气，更衣、整束仪容、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待要扬鞭时，龙廷忽想起一事，急忙挥挥手，走到沈冲天身边，看他匆匆跳下，将唇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的心事我明白，不能白白担着委屈。记得，所有好处，都要双份。”
金殿之上，宴席将开的一刻，沈冲天终赶到，喘息不及，被内侍匆忙引领归位。天帝也不知看见没有，只抬眼望向典仪星君。典仪星君数着时辰，高声唱道：“时辰到，关殿门。”
沈冲天环视大殿，布局竟与当年中秋宴略同。天帝独居正上方主位，底下左右两边各三列小几案，每列二十来个，净是些只闻威名，未见真容的。三方天尊位居右侧第一列，自上而下分别是连戎、青霭、无毒，沈冲天在无毒之后，补齐残缺的那一个位置。他望着几案上摆放的各色凉果，一盏清茶，不禁神思恍惚。
一时，随着名单唱和，沈冲天与众神仙列队参拜，天帝高高在上藐视，依旧未言。直到宴席过半，天帝望着座位上与无毒不断私语的沈冲天，忽开言道：“那个迟到的，寡人只当你心高气傲瞧不上，今日倒知道厚着脸皮，赶着时辰来蹭饭。”
沈冲天出列，语气平和请罪：“草民返回家中便病倒，调养许久才出得门，其后又到各长辈处以全孝道，未曾有一日空闲。今日本来早早赶到，可惜不识天庭规矩，无人引领，又未遇见一个熟识，瞎撞瞎碰迷了路，耽搁时辰，望讫恕罪。”
天帝不动神色道：“寡人唤你，是要你再出一番力。天地开辟之后留传下一句话，言‘莫之洞藏机密，非有缘不得寻，非极大善缘不得悟，悟为天下永安’。如今三界归一，四海安定，白鹿血脉回归天庭，正是寻找莫之洞最恰当时机。朕信你的本事，自当不负众望。”
沈冲天借助“啊”一声长叹的空隙，悄悄以耳力捕捉众神仙私语，咂摸天帝的话，慢悠悠言道：“这话说得没凭没据，我该往何处寻？”
天帝嗤道：“有凭有据，还用你，散布各处的金甲神足够了。”
沈冲天趁机进言：“我也需要个帮扶。”
天帝一口回绝：“别总惦记着这个。”
沈冲天立即改口道：“那我就借西鹰神一用。反正西方海内百十年间难出妖邪，留着他闲散无益。有些一星半毛的琐碎事，托北鹰神与洒浪上仙代为照管也是一样。”
天帝一挥手：“朕的卿家、朝事，不须你操心。”
沈冲天小心问道：“我可否斗胆妄言，万一寻出来，不是善处怎么办？”
天帝爽快道：“三界间岂容藏污纳垢，诡言惑心，此事也不是你该担心的，倒是不妨问问，若是寻不出来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