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初春,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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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灰云笼罩着天空,淅沥中透着丝丝沁人心脾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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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陌村里,来往的男人们,穿着单调的蓝色或灰色的打过补丁的衣服,裤脚卷起,有的肩上扛着沉甸甸的麻袋满头大汗,有的像排队一般正扛着锄头在田里无精打采地干活,一双双布鞋或草鞋行走在杂乱的道路上和田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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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妇女们,有的跟在生产大队后面一起干活,有的则拖家带口,坐在鸡笼旁边在搓板上洗着粗糙的衣衫,有的背上还捆着襁褓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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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足够形容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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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冒着雨,紧张而又焦急地穿梭在路巷间,她两鬓的发丝略显凌乱,似乎是饱经苦困生活的折磨而满面尘霜。她走得极快,洗的发白的衣袖旁还拽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跟不上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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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漂亮的汽车悠悠驶进村里,吸引了村里看见了这辆车的所有人的目光。车辆最终停下,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中年男子先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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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四十多岁的模样,整洁挺拔的服饰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名英俊的绅士,可是气质却很温和可亲。他温柔体贴地接下了自己的妻子,妻子昂贵的皮质高跟鞋踏出,踩上略微泥泞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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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点儿,Katherine。”他的声音好听而富有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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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根黑色羽毛的点缀,罩着轻纱的软毡帽下抬起的是一张拥有蓝色眼睛的、已经出现了细微皱纹的脸庞。深蓝色的呢绒风衣,精致的裙子与皮手套,这位四十多岁的妇人看上去装束奇怪,却优雅高贵。她与旁边牵着她手的丈夫一样,高鼻深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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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从美国来的英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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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蓝灰色工作装的中国男人,梳着三七分的头发,脸上还挂着啤酒瓶一样厚的大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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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中年女人轻轻松开丈夫的手,扫视着眼前的景象,感受着自己和管家的存在与周围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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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是泥巴的道路有些难走,丈夫很自然地伸手去扶她,妻子与他相视一笑,谁都可以看出来他们很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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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你,亲爱的。”妻子慢悠悠地道谢,瞧向他的眼神和嘴角上扬的笑容几分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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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气,亲爱的。”温和的丈夫幽默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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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警惕、麻木而又充满好奇的目光包围中,这位夫人戴着皮手套的手里拿着镶满珍珠的花纹铂金手提袋,唇角永远维持着礼仪般的微笑,缓慢行走在脏乱的泥巴道上,而那位同样气质不凡的先生也跟她并肩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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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群孩童身边,一名两三岁的幼女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昂着脑袋稚气地摸了摸她漂亮的衣角。高贵典雅的夫人蔼笑着,脚步放慢,怕不小心拉倒了她小小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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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师!赵老师我们们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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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穿梭在村落中的女人慌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将身旁的小姑娘由拽改为牵,然后慢慢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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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才来?我还以为……”赵老师暗自瞪了女人几眼,儿又憋住了肚子里的话。他转头笑对妇人道:“尊贵的先生和夫人,孩子带来了,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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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是外国话,女人听不懂,可仍然被眼前这对中年夫妻的高贵气度震慑,干站在那儿有些局促地舔了舔嘴唇。看见他们投来了目光,她配合地将身边的女孩轻轻推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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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这孩子的一瞬,那位夫人心中微叹,她忍不住缓缓躬下身子去仔细注视眼前的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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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小女孩儿一头黑色的朦胧长发,清爽而随意地低束在脑后,白皙的脸颊,淡雅的眉,一袭烟灰色的眸子清澈明亮。她穿着宽大的破旧的衣衫,却美得像微风中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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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孩子引起高贵妇人的久久注视,赵老师急忙用英文解释着:“夫人您得放心,这孩子十分健康,只是不爱说话,她的头脑和身体绝对优秀,我保证!毕竟她父亲生前同我是一起教书的老师,所以我很了解这孩子的情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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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很美丽。”隔了很久,夫人才缓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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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眼前的这孩子拥有如梦般最清丽的眼睛,美得像苏格兰雨后的天空,可神情和目光里的安静却是超乎年龄的漠然与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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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儿生涩地望了一眼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美丽妇人,又偷偷瞧了眼她旁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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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对视之间,男人被这双像海水一样纯洁清澈的眼睛那份孤独所惊讶,他怔了一下,可下一瞬突然舒展开温和笑容,友好地冲她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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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玻璃珠似的眼珠微微流转,然后面无表情地垂眼避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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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站直了身子,问:“确定这孩子是孤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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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师回答:“这孩子的父亲四五年前救人的时候被淹死了,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三个月前也去世了,是她的阿婶一直养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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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师指着女孩的“阿婶”,说是她的阿婶,其实只不过是同村的邻居,因为隔得近,经常给她点饭吃。这次做主把孩子带来,她可以跟赵老师一样,从中得到点儿好处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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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邻居好像听出话中提到了自己,连忙紧张地点点头,扯了扯唇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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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我们是不是能够立刻带她走了呢?”夫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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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夫人,您申办的早,手续都办好了,您随时可以带她回美国。”赵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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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一直安静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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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她本能的警惕,夫人舒展笑容,再次微微躬身,问她:“亲爱的,你叫什么?”她的英音腔调吐出的单词优雅又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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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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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师连忙提醒她:“问你名字呢。说,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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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这对夫妻如此雍容亲切,可她麻木的神色未变,依旧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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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夫人没有生气,而是满意地挑了挑眉,忍不住笑着抚摸她额前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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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从今天开始,你有了一个新名字,你叫Shil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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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先生也同样躬下身,幽深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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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Shiloh,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
Edward Grande和Katherine Grande是一对居住在美国的英国夫妇。他们结婚二十年,一直没有子女,因为Katherine喜欢中国,所以他们在一年以前决定来中国领养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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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带着夏初在中山市逗留了一天,在宾馆房间里,Katherine像精心打扮一个小娃娃一样,为她洗澡,给她换上了她在美国特意为她挑选的漂亮衣裙还有小皮鞋,替她梳着朦胧柔软的长发,夹上好看的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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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女儿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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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herine疼爱地亲了一下夏初粉嫩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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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太过寡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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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用自己那美丽的眼瞳望着她,清冷得令人感到一丝惊怔,Katherine不由得愣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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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香港机场的途中,坐在车里的Katherine有些担心,因为她发现他们的女儿到目前为止,还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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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那样微微低着好看的脸庞,不动也不言语。一个九岁孩子沉默寡言的程度令人感到惊讶,这太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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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herine有些忧虑,对丈夫道:“她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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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ward倒不在意,安慰道:“孩子怕生,这很正常。”
他随即搂住夏初小小的身子,开朗地冲她笑道:“对吧?我们漂亮的Shiloh?真高兴是你成为了我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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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知道这个小女孩儿是老天赐给他们的礼物,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这就是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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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ward简直爱极了小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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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这将会是一个从灵魂深处与自己契合的女儿,尽管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但他就是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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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寡淡的神情上一双天真的眼睛瞧着他,他拍着自己的胸脯,靠近她一字一句地跟说:“我——是——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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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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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依旧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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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头低着眸,以为自己是被卖给这对外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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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从没有人跟她商量过这件事,也没有人问她的意见,大家都觉得这对她是一件好事,毕竟不是谁都有这种机会可以跟有钱的养父母去外国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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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女儿的沉默,开明的Edward毫不生气与气馁,调皮又幽默地不停放缓语速跟她说话,一旁的Katherine注视着一大一小,忍不住露出欣慰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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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机场,踏上飞机,经过几十个小时的飞行,他们终于回到了美国,回到了洛杉矶,回到了圣巴巴拉县,回到了他们的碧绿的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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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家了,Shiloh。”Edward将夏初从车里抱出来,即使她已经九岁了,但是他还是宠爱地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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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这一幢大房子面前,看了眼周围美丽的清新景色,夏初的胳膊挂在养父的脖颈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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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ward微笑看着肩头上的女儿,温和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这是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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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herine没有言语,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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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房子,夏初漂亮的眼珠不时盯着屋内的摆设,这样的地方是她从未见过的。Edward把她放下来,Katherine牵着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每到一处都给她介绍,尽管她听不懂,但她总归是能看懂的,而且语言环境需要慢慢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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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带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这是Grande夫妇特意为她准备的。这里的摆设和风格都是那么清新自然,还有许多好玩的装饰品和小玩意儿,有的是木头做的房子小模型;有的是手工精美的可爱小台灯;有的青草和麻绳编制的捕梦网,上面缝制着漂亮的鸟类羽毛……这些通通都是Edward亲手为她制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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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坐在柔软舒服的床上,天真的目光平淡不安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怀里还抱着他们塞给她的一只小熊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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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吗?”Katherine躬身问她,笑容可亲,“这都是爸爸帮你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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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清丽的眼睛平视着她,冰冷淡漠,Katherine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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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听不懂他们说话,但是正常的孩子一般都会给个表情做个回应,他们也能从她脸上的神态猜到她的情绪,可是眼前这个孩子,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像一潭死寂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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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herine缓缓站直了身子,异常的忧虑,她小声跟丈夫道:“这孩子是不是有些心理问题?她太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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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母亲刚去世不久,她只是不爱说话罢了。你看,她不正在看着窗外吗?”Edward随意地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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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偏着头,正面色平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小小的瞳子观察着湛蓝的天空,翠绿的树林,飞翔的鸟儿,还有荡漾拂动的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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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久了,就会成为一种习惯,哪怕只是一个孩子。
Edward是个画家,艺术家总是拥有开明的性格和思想,他给予夏初的往往是关注和理解,安抚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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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餐桌前吃饭的时候,夏初面对繁琐的餐具不知道该怎么使用,Edward总是会耐心地教她如何拿刀叉,如何吃这些陌生的食物,还好脾气地像演情景喜剧一般表演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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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听话地学习,每当她成功地做成一件事之后,Edward总会奖励般地摸摸她的头赞扬她:“聪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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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初到美国,许多手续还在办理中,包括就读的学校。感觉到她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他拍拍她的肩膀:“出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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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nde夫妇拥有一片富饶的农场,在他们房子的不远处还零零散散地落户着不少人家,不过这对初来乍到的小夏初还是有些遥远,那是未知的领域,她不敢轻易踏进别人的区域。她就像一只新来的小猫小狗,慢慢熟悉着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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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望着面前这颗高大粗壮的梧桐树,好像很喜欢它,尽管她脸上没有透露出喜欢的情绪,但是Edward还是能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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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爸爸种的梧桐树,是不是生长得很强壮?”Edward抱起她将她高举到一簇梧桐叶边,“摘一片叶子吧,这是你们初次见面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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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竟然真的就摘了一片叶子,仿佛刚才听懂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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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房子后面有一片树林,穿过这片树林有一片美丽的湖水,湖边铺满了平坦的绿色草地,有些地方冒出几颗小花,不远处的草地则高低起伏,有茂密的低矮树丛,还有一颗枯桠的巨大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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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跟那颗向着光明生长得梧桐树不一样,它被掏空的粗壮树干以及扭曲伸延的枝丫都显得它很古老,没有生命力,仿佛应该有几只黑色的乌鸦停留在上面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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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蹲在湖边,看着湖面映照出的自己出神,突然,她听到了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她一转头,在低矮的树丛里看到了一张男孩儿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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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微微卷曲的头发,漂亮的眉眼却被淹没在一片毫无生气的苍白之中,因为黑色的眼睛里黯淡得没有一点微光,只有无尽的漠然,空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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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漠然,空洞,冰冷,比夏初眼里的严重的多。跟他一比起来,至少夏初的眼睛还很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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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躲在树丛里正在偷看夏初,一个新来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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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间,两个孩子注视着彼此,下一秒,男孩儿逃走了,夏初只看清了他的半张脸,他就消失在了树丛中。
一个星期后,夏初要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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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有两所学校,一所是公立的,一所是私立的。Grande夫妇为她选择了学费昂贵、教学条件更好的私立学校,而且离家不是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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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上课的夏初是糟糕与羞愧的。她穿着与同学们同样精致不菲的制服,但黑色的头发以及亚洲面貌让她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由于语言不通,她根本听不懂任何人讲话,低着头一度被认为是个哑巴,包括站在讲台上抱胸打量她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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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as Thompson ,身材高瘦,胡子微卷,他扶了扶坠着金链的眼镜,教的是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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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nde小姐,我想我该问问,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礼貌而刻薄地问,惹得学生们阵阵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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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或许还是个聋子,Thompson先生!”有个学生接话,并搞笑地模仿聋人听不见声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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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班金发碧眼的同学们的嘲笑声中,夏初微微低着头,食指轻轻触摸着桌上那受损的一角,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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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难得溢生的一丝羞愧,也被冷漠掩盖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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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大家对一个初来乍到、孤立无援的异国人并不友好,夏初就那样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神淡漠地盯着周边发生的一切。听不懂也不会说,该做什么活动了从没人招呼她,该上什么课拿什么书她也不知道,只能悄悄注意别人。可她总是默不吭声,就像是个被众人不待见的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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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每天放学背着书包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总有一些调皮的学生嬉笑着围在她身边,打量她议论她,就像在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夏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能感受到这种不友好的起哄和嘲讽,然而她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微微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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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那些人厌倦了这些捉弄的把戏,就没有人再跟着她了,她仍旧一个人低着头默默行走在校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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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朋友,也没有人跟她说话,做什么都是孤单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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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ward和Katherine 当然可以猜到她茫然无知的困境,他们专门为她请了家庭教师,帮她渡过第一个门槛。在严肃古板的女教师Helen的教导下,她除了上学之外,每天还要在家里跟她学习四个小时的英语,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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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最基础的字母,到最基础的音标和单词,夏初顺从地不停练习。白天的夏初在学校一言不发,晚上却在孤独昏黄的台灯下不断临摹和练习发音,每一天在Helen那里学来的东西,从字母到音标再到单词,每一个她都要在本子上写上几百遍,直到自己再也不会忘记。
最初的阶段,夏初每天就在刻苦与孤独中度过。放学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有同伴,只有她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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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是一个人回家。最开始的三天,Edward每天都送她去学校,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对夏初说:“你记住路了吗?自己一个人可以吗?爸爸以后都不会再送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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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望着他,似懂非懂。直到上学的时候,他没有再跟她一起出门,只是目送她,她才明确地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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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herine有些担心:“她一个人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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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可以?”Edward抱着胳膊笑道,“不要小看我们的女儿,我认为她很独立,我喜欢她这个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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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夏初便开始自己一个人上学放学,她需要步行到农场外面的公交站台,坐上十五分钟,下车后再步行五分钟,就可以到达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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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现在,美丽的黄昏中,放学后她正一个人步行去公交站台。路途中路过一处足球场,每天放学时分都会有很多十几岁的大孩子来这里踢球,他们大多是她学校隔壁另一所初级中学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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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静静地走着,心里还在默记单词,路边足球场里传来男孩们叫闹的声音。她走着走着,脚边突然滚来一个足球,她停住,看看足球,又看看那帮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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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夕阳光辉的映照中,有一个高挑挺拔的男孩正远远地站在草地上朝她做了个手势,由于他背对着太阳,夏初完全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身后有万丈光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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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觉得他是想要球,夏初弯腰抱起了球,只是还来不及跑过去递给他,他已经率先朝自己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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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色的棕色头发,温润如琥珀一样的褐色眼眸,笔直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嘴唇天生笑弧,脸庞天生英俊,他是阳光和微风,清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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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高挑的少年看上去比她大几岁,他站在她跟前,深情款款的眼瞳和目光中,他瞧着她,本能自然地咧嘴漾出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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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踢过来就好,不用捡起来。”他朝她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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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真好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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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小小一个,个儿头才刚到他的肩膀,望着他还有发愣,因为他是她来到美国之后,除了父母和老师,第一个跟她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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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没有把球还给他,只是傻站着,少年就一直温和又觉好玩地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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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朦胧的感觉,不知是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夏初把球放在他手上,然后转身就走了,她要回家上课了,Helen还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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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少年似乎每天黄昏时分都会在这个球场踢球,每天夏初放学回家都会看见他在那里奔跑,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只要球刚好在他脚边,那么下一秒这个球一定会朝夏初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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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颗黑白颜色的球再次滚到了自己的脚边,又像之前的几次一样,无论她捡起还是不捡起,他总会快速地朝自己跑过来,然后抱着球朝她漾开笑容:“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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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夏初就发现,他是自己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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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Murdox家的儿子,父亲Franklin Murdox是工程师,母亲Margulis Murdox曾经是大学老师,那是一个很有涵养的富裕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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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夏初大五岁,叫Christian,他有一个妹妹,叫Cecilia,今年只有四岁,不过大概是生了什么病,身体总是不好。为了给Cecilia养病,所以他们全家在一年前搬到了圣巴巴拉,搬到了这个空气清新风景优美的小镇上,他们的母亲为了全心全意地照顾Cecilia还辞去了工作,当起了全职主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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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家都很优秀,肉眼可见的优秀,无论是相貌,修养,还是家境,都是让人羡慕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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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nde家和Murdox家是这附近家境最好的两家人,至少从他们居住的房子就可以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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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人印象深刻的邻居不止这一位。
周末不上课的时候,夏初经常会去树林后的湖边,一个人在那里跑来跑去,这里就像是她自由的天地,她可以难得地发挥一下孩子的天性。但她发现,之前那个躲在灌木丛中偷看自己的黑头发男孩儿,每天都会来这里偷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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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数多了,从一开始的躲躲藏藏和本能的警戒,到后来各占一片“领地”,光明正大地看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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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他们都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有一天,这个黑头发男孩儿站在枯桠的老树前,现在高高的绿坡上,跟她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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