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新城内留下翟琮照看病中的翟亮与岳飞,赵不尤只带了陈广李宝,紧随安九前往易州。
话说受伤感染这事,赵不尤委实有心无力,他亦想虎躯一震,制备出灵丹妙药,让翟亮与岳飞吃完之后当即见好,换来众人如见天人般目光……奈何他对药理七窍只通六窍,须知他带伤涉水,亦是打定主意听天由命的!消毒用的酒精倒是晓得该如何弄,可自打穿越以来,哪有时间去搞。
不会把岳爷爷给害没吧?
去往易州路上,赵不尤想起大夫的话,心中微有忐忑。
易州在新城西北,六十余里远近,辽国官道犹在,道路通畅,于是这日黄昏,一行人已至州府。门房认得安九,不敢怠慢,好言解释道高知州午后方出城礼佛,晚间大抵会住在佛寺,并延请安九等人留宿等待。
“太宁山净觉寺?”
安九与门房确认后,走到赵不尤身边,低声说道:“倒也不远,老奴去过几次,识得路,天黑前可至,小公子你尽早见过高凤,也好早日回返。”
赵不尤再度苦笑。
辽太宗以降,辽国境内佛教盛行,俨然承继了唐代之佛学衣钵,法相宗、华严宗等经义学术浓厚,与辽国上层相见恨晚,相辅相成。燕云地区尤甚,僧侣、佛寺之数冠绝北方,佛刹里的高僧出入朝堂高官的家宅直若寻常。
净觉寺位于城西太宁山中,始建于后赵太宁元年,原名太宁寺,毁于兵燹后于辽代复建,堪称佞佛的辽道宗钦赐匾额为净觉寺,其后连番扩建为上下两院。七年前,也就是天庆五年,更在寺内西侧建造了一座高达十余丈的八角十三层密檐舍利塔,到得如今,寺院山门高耸,寺内重龛峻室,疎牖清轩,石窦云庵,松扃藓榻,俨然一副庄严巍峨的佛家道场。
净觉寺内有高亭以延宾侣,引自山间的清泉缭绕,曲水流觞,置身其间,礼佛读经无不心旷神怡。
只是眼下,高亭内,山风轻抚中,暖黄的烛光透过灯笼,净觉寺高僧明赞大师与易州知州高凤、通守王悰所谈之事,与佛家宣扬的慈悲为怀毫无关碍,反倒满是鲜血淋淋。
天下寺院一家,值此风雨飘摇之际,高僧明赞的消息比之两位易州守臣更为灵通,高凤与王悰至此,正是欲与明赞大师彻夜长谈。
明赞道:“上月二十四,天赐皇帝病故;二十六,四军大王返京吊唁;二十七,自郭都管(郭药师)驻京亲随处得知讯息,李相(李处温)私通南朝,阴聚勇士谋逆,当日则被赐死,李相之子,少府少监李奭亦被凌迟……”
高凤悚然问道:“凌迟?!”
非常时行非常事,北辽朝廷甫立三月有奇,人心政事尚不安稳,加之外有强敌虎视,萧干行雷霆手段可堪理解,可凌迟之刑……骇人听闻。
明赞唱了声佛,哀声道:“更有陈泌、刘范等多名汉官牵连被斩,如今南京(燕京)城内汉官人人自危,听说萧后欲诛汉官……倒是李相从弟,越国公李俨之子,因事先皈依我佛,侥幸得以存命……”
高亭内霎时死寂,唯有清风拂叶、流水淙淙不绝于耳,远处佛堂内的诵经声,此时听闻,更是令人心中滋味杂陈。
王悰双目无神,忽而问道:“郭都管之亲随,怎会晓得李相密事?难不成郭都管亦参与其中?”
明赞有意无意望了望两人,和声解释道:“郭都管是否参与尚无断论。郭都管与四军大王同日回京吊唁,见面后不及叙话。翌日,四军大王召郭都管议事,却是听闻对方已回返涿州,随后四军大王亲临郭都管京城住所,也不知为何,擒到郭都管亲随,永休县进纳人(买官人)傅遵说……”
言至此处,高凤与王悰大惊失色,几乎拍案而起。
明赞继续道:“傅遵说不堪酷刑,告密李相父子常遣赵履仁、刘耀携书信暗通童贯,欲纳土归宋……当此之时,赵履仁、刘耀尚在雄州,已分别被南朝册封为朝散大夫以及均州团练使……”
傅遵说倒也罢了,其人乃赵履仁内弟。而赵履仁与刘耀两人,正是高凤与王悰治下易州富商,往日极为熟稔的堂上客!两人身为易州人氏,既然替李相奔波往来,交通南朝,且已高官厚禄恩赏,谁会相信其中并无易州守臣高凤与王悰的勾当?
四军大王正在京城内清洗汉官,若他腾出手来,下一柄屠刀该当落往何处?
高凤与王悰顿时面若死灰,几欲冤苦呕血,却是连几乎救下两人性命的明赞亦无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