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觉寺,高亭。
风动虫鸣中,是赵不尤清朗的声音。
“南朝,还是要归附的。首先,南朝与女真早有国书约定,夹攻辽国,事后易州归于南朝……”
“当真?”
“果真?”
赵不尤刚开口,便被高凤与王悰出声打断,他望了望两人,两人讪讪而笑,不再言语。赵不尤淡淡解释了两句:“不敢欺瞒两位世伯,过段时日两位世伯总会知晓的。”
随后他继续说道:“且不论女真人之事,他们如今一心追索天祚帝,兵锋向西,顷刻间顾不及南下来攻幽燕。只说白沟河南的十五万西军……两位世伯当知,此军常驻南朝西疆,名将迭出,履败夏国,实乃能战敢战之军。前番败绩,的确非战之罪,只因官家严令童贯,不得与辽军交战,只是巡边,坐等幽燕诸州鲜花果子来迎……所谓‘王者之师,有征无战,如敢杀一人一骑,并从军法’。世伯,你大抵亦听过这句笑话罢?”
这句话倒是与方才那句“朝暮延颈以望”颇为类似,高凤听闻,与王悰相顾一视,再度讪讪而笑。
赵不尤似无所觉,复又说道:“两位世伯已见小侄告身,童贯败绩后,官家已拜郓王赵楷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小侄乃日夜兼程至此,过段时日,郓王殿下亦会抵至雄州,统帅诸军作战。届时,再不会打不还手,一溃千里。有郓王殿下亲自领军,军心士气定然大涨,而北辽兵力窘迫,焉可抵挡?再说,天赐皇帝驾崩……”
赵不尤顿了顿,问道:“两位世伯,如今天赐皇帝驾崩,北辽立谁为主?当日小侄已入辽境,这段时日倒是未有再读探报。”
高凤回道:“朝廷已遥立天祚帝身边的五子耶律定为帝,由萧后暂领朝政。”
“啧啧。”赵不尤撇嘴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旋即他摇了摇头,改口道,“此言倒也有失偏颇。两位世伯与萧后相识,可知她是否比得上承天后?”
承天皇太后萧绰,小名萧燕燕,辽圣宗时总摄军~国大事凡二十七载,知人善用,国内政事清明,对外统领诸军,逼迫宋朝达成澶渊之盟,实乃辽国史上之赫赫英主。
高凤与王悰对视一眼后,苦笑说道:“自然是比不上承天后的……其人心胸狭隘,成不了大事。”
迎着赵不尤疑惑的目光,高凤索性将明赞先前所言全盘托出,甚至加上了明赞之前并未提及的市井传言。
“……坊间传言,萧后与少府少监李奭有私,她这才恼羞成怒,竟将李奭凌迟处死,而且扬言要杀尽汉官!”
赵不尤凝神思索对方所言讯息,须臾,拊掌大笑:“哈哈,这便是两位世伯急于归附南朝的因由所在了?”
高凤恨声道:“天降奇祸!南朝大军只在百里之外,老夫与王少卿坐镇易州,殚精竭虑,一日不敢轻忽,委实不知赵履仁、刘耀所为,哪知燕京城内出得这等变故,如今喊冤无门,如之奈何!”
赵不尤问道:“世伯,既然傅遵说系从郭药师府中擒获,那郭药师是否参与其中?”
“这却不知。”高凤摇了摇头,话语不偏不颇,“郭药师非乃燕地故人,老夫与之不熟,不好轻下结论。”
赵不尤轻笑说道:“两位世伯因为赵履仁、刘耀乃易州人氏,已为朝廷忌惮,不得不反。那傅遵说擒自郭药师宅邸,虽说不知傅遵说是否参与,可他郭药师便能安坐涿州么?既然如此……“他顿了顿,断然说道,”小侄打算前往涿州一趟,若能劝降郭药师,轻取涿州,则燕京门户为之洞开,十五万西军收复幽燕又有何难?”
“万万不可!”
安九兀地起身,须发皆抖:“涿州降与不降与你何干!你出身皇族,家赀万贯,父祖与你三代单传,绝不可再以身历险!”
高凤与王悰亦是劝阻:“贤侄你身份尊贵,委实不当以身历险。郭药师乃怨军出身,粗鄙武夫,岂是我等这般好相与的?说不得便会伤及性命,定要慎重!”
赵不尤不理两人,只是望着激愤难抑的安九,煞是头疼!
涿州他是一定要去的,原本尚且不知郭药师为何反叛,如今隐约知道点信息,怎会退缩?只是老人在身边盯着,着实有些棘手。
……
与此同时,白沟河南,无名土塬的密林之中。
无数支猎猎火把将这片密林照得如若白昼,宣抚司自童贯以降,东西路军几乎所有统制,皆汇聚于此。他们望着林中的尸山血海,崔诗与刘光世犹自瞪大的双眼,脸色无不难堪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