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于越王府。
且说当年耶律休哥功盖大辽,死后被追封宋国王,又称于越王。其城南府邸屡经修缮,到得此时,仍是燕京城内一等一的豪宅,耶律休哥后人不在,赵楷入城后便住在此处。
偌大的书房内,数十支银制烛台上乌桕烛摇曳生辉,莲瓣汝瓷香炉中合香袅袅。赵楷笑着问道:“本帅领大军前来,你为何不在出城迎接?”
赵不尤斜乜他一眼,懒得理会。
老实说,对此赵楷极为承情。城门外受降时,若有赵不尤在场,西军上下定会恍然大悟,明白兵不血刃收复燕地的缘由,届时,所有目光都会投往赵不尤,而他赵楷岂会还有享受可言。
入城之后,他们还是会知道缘由的,可毕竟他赵楷已独享了一国朝臣以都城归降,其中滋味……啧啧……
能立功、立大功,却知冷暖进退,赵楷望向赵不尤的目光愈发亲近。
他却不知,赵不尤只是视之为浮云罢了。
赵不尤不理会他,赵楷便又笑着埋怨:“我日夜兼程赶赴雄州,浑身伤痛,这笔账还未与你算。今日你为何又催促我来,延芳淀玩耍一日也被你搅和得兴致全无。”
似是略感不耐对方的唠唠叨叨,赵不尤终于出声:“我说,你记。”
赵楷自然不会上手,旁边有元帅府的文字官、参谋官连忙提笔等候,他们乃赵楷腹心,对赵不尤之功绩心知肚明,眼见赵楷与赵不尤相处之道,有艳羡,更多的乃敬畏。
任谁能孤身收复燕地,立此泼天大功,旁人都不会再生嫉妒之情,而只会敬畏。
话说两人真不愧同为皇族子弟,书房内芝兰玉树,相映成辉。
赵不尤淡淡说着:“最紧要是明日一早便派兵赶赴居庸关,那边的辽军要撤,需要派兵驻防;”
“对了,刘光世是否为你所杀?简直无法置信,你如何做到的?”
“——城内诸官以左企弓为首,其人睿智通达,可倚为臂助;”
“刘延庆扬言要杀你报仇,你怕不怕?要不要本王帮忙?”
“——常胜军郭药师此人不可信,寻个由头给他个虚职,保他一生富贵便可。十五万西军在侧,他翻不起风浪。若有变故,除掉便是;”
“说正事,刘光世有家人,我与你亦是兄弟,无需客套嘛。”
“——平州张觉号称拥兵五万,乌合之众而已,让左企弓选个人替你去劝降,大抵便能成了,还有张观察使的告身未用,回头给你。届时松亭关你也要守好;对了,还有古北口……既然拿了燕地,便要替汉人守好长城;”
“也罢,不提刘光世了,杀便杀了,你也不怕。方才你说郭药师,当人家是夜壶么,用完便扔,好狠的心肠……话说当初你是怎么劝降他的,这边的事仔仔细细说来听听,简直匪夷所思。”
“——燕地战火未起,百姓尚算安稳,上下称得上有序,你无需大动,慢慢教化便可;”
“欸,你我兄弟几十日未见,明日再谈公事不迟,去饮些酒水,闲聊片刻啊。”
赵不尤抬了抬眼皮,瞥他一眼:“我明日一早便要返家,哪有时间与你闲聊!——你来之前,替我维持城内秩序的乃汤阴岳飞岳鹏举,小门小户出身,我不喜他,却知其人可堪大用,我走之后会留给你。还有,岳鹏举有几名同乡为我战死,详情你问他,要给赏银,要给追封,要让他们家人满意……这件事你来办,也算帮你收拢岳鹏举之心。”
“你是我大元帅府参议官,未经本帅允许,敢回汴梁?”
“我挂冠去也——萧干回北安州了,他与女真争斗,你取下平州后可偷偷支援他些军资,让他和女真打得越狠越好……算了,不说这些,阴谋诡计你比我懂。与女真人的交涉,对你来说更不是事儿。”
“阴谋诡计我比你懂?是谁刚才说要架空郭药师?是谁把耶律大石骗入城的?几千精锐……死得真不值!”
“——我回头问问翟家兄弟,看他们愿不愿从军,到时候再与你说。”
……
一连串鸡同鸭讲,却也将事情交待了七七八八,赵不尤站起身来,望着赵楷说道:“保重。”
显然有辞别之意,赵楷却忽而沉默,片刻后屏退诸人,随后这房间便只剩兄弟两人,赵不尤蹙眉望他,又坐了下来,哪知赵楷却站了起来,整衣正冠,似要行礼,赵不尤急忙站起止住了他:“莫来这套,你可知上次对我行礼之人是何下场?棺椁仍停在城内,北辽之后,萧普贤女。”
赵楷愕然,旋即苦笑:“你说她是后便是罢,我只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