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寒,霜露流光。
云千诺裹着宽大的狐裘坐在桌旁,烛灯将影子打在窗上,却依旧显得清瘦。
丝帕细细拭过纰瓴如冰胜雪的薄刃,云千诺微微眯了眯眼睛,眸光里闪过残雪般的锋芒。
在这里已经休养了一个月。
临渊的医术颇高,加之她用心配合,身上的伤已无大碍。
近日外面里似有要事,临渊已连着数日未抽身来看她。
然而苑里的人每一个都似受过严训,武艺皆是上等,言行举止皆进寸有度,将她奉为上宾招待,从不多问,然亦不多言。
当然,这所谓的规矩对浮生来说却是等同于无,从中便可窥出浮生在这个苑里的不同,或者说,她是那位临渊公子的例外。
云千诺无望从他们口中知晓些甚么,也无心去知晓些甚么,有浮生的陪伴,她心里也晴朗了许多。
虽说天云宫被毁,但这数百年基业岂能如此轻易说断辄断?
近日里她以飞鸽传书,江湖中各地分散的人手已受命待发。
“喀――”
收剑回鞘,凤眸中一片肃杀。
此仇不报,今生不休!
……
云千诺在临渊处养伤一事极为隐秘,苑中人更是受了死令不得透露半句,然,她的自由却并未受制。
是日,一扫前几日灰蒙蒙的阴霾,日光难得倾洒而下,驱了几分冬日的阴寒之气。
书琪静默着立于一旁,细致温婉的眉眼,纤细柔弱的身段,标准的清纯秀丽俏佳人,恐无人会想到,美人如水云袖之下,握的是毙人于俯首之间的冰刃。
她看了看姿态从容坐在窗边饮茶的白衣女子,公子临行前的吩咐犹在耳侧。
目光移至窗外,底下的街道人声冗杂,明浅日光将房屋檐角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酩香楼――皇城中心誉名鼎盛的最大酒楼。
酒楼共三层,一楼多为寻常百姓坐谈之地,二三楼围栏而设,特置雅间,珠帘作挡,屏风隔隙,常出入些富家子弟,亦可常见些皇室宗亲。
云千诺此刻正坐于三楼,临窗是熙攘繁华的街道。
“书琪,不必太过紧张。”
云千诺姿态从容地捏起一块桂花糕,“我现在,应是已经死了的。”
书琪一愣,微惊着看她如同吃手中糕点一般正常地说出自己已死的话,蓦地想起公子带她回来的那天夜里,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实令人不忍直观。
处理伤口之时,即便脸上因疼痛没了半分血色,却硬是撑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心中不自禁升起一股敬畏之意,轻轻点了点头。
帘帐外有仆役奉盘静立的身影,书琪掀开纱帐一角,仆役垂首恭恭敬敬上前一步,却并不进入,书琪接过,打发了赏金,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云千诺偏了偏头,懒懒地望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帘帐将将垂落之际,凤眸陡然眯起,这月余积压在心中的情绪蓦然如洪水决堤。
“啪――”
书琪一惊,脚步猛地滞在原地。
原本完完整整握在指间的雕花茶杯应声而裂,茶水在袖口印出大片水渍,更有碎片嵌入手指,血混着茶水啪嗒啪嗒滴落。
然,令她吃惊的却还不仅于此。
云千诺一动不动,似毫不在意滴血的手指,目光透过帘帐,灼灼似要燃出火焰。
“姑娘……”
书琪轻声唤了一句,即刻快步走过去,放下果品,小心挑出云千诺指肉中的碎片,掏出丝帕轻轻缚住。
这一声唤令云千诺陡然清醒,垂眸默然看着书琪为她止血包扎,唇角弯起一个似嘲似哀的弧度,心中竟一阵阵抽痛。
这么快,就见面了呢。
云千诺所在的这一雅间恰与楼梯口斜斜相对,此刻,一仆役正神色恭敬带引两位宾客。
大凡有眼力劲儿的人,只一眼便详得出,这两人与众人不同。
走在前面的是一女子,十七八岁模样,身穿中袖的狐裘大衣,袖口处微收,内里一件淡紫色罗缎长裙,玉带收腰,腰侧垂有翡石珠铃。
头上不曾束髻,而是用一银冠环额,额前垂下一颗月白泪状玉石,恰及眉心,珠光浅映,愈发趁得肤若细雪。
观此形貌,倒像是外境女子。
许是初至酩香楼,女子新奇地打量四周,美目顾盼,流光溢彩,毫不在意旁人惊艳的目光。
另一个则是男子,长身玉立,白衣翩翩,如缎黑发随意用发带束住发梢,端的一派俊逸无双,宇度卓然。
然,虽是同行,却似是刻意保持距离,白衣男子始终步在女子身后三步远处,长眉微蹙,本应是温润如玉的面容,此番看来却有些清冷,叫人不敢亲近。
仆役将二人引至一雅间,动作熟练地添置香茗果盘。
女子随手捏了一块香糕,看了看上面精致的花纹,向仆役道:“你们这儿,可有什么好酒?”
仆役忙放下手中活计,垂首答道:“咱们这儿以酒闻誉,有果酒,花酒,谷酒,都是楼主亲酿,不知姑娘想喝哪一种?”
“楼主亲酿?”女子咬了一口手中糕点,顿时唇齿溢香,满意地点了点头,才道,“花酒都有些甚么?”
仆役道:“有桃花醉,百荷香,流风金桂,寒梅回雪,梨中仙……”
“寒梅回雪?”女子用丝帕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了一下,思索道,“这名字起得甚好。”
仆役正欲回话,一旁不曾言语的白衣男子忽然淡淡插了一句:“姑娘在外,莫要饮酒为好。”
“为什么?”女子樱唇微嘟,微有不满,“既为酩香楼,不喝酒岂不可惜?”
“再者,本公……”言及此处生生顿了一下,才道,“我的酒量你又非不知,区区几杯酒算得了什么?”
言罢向一旁的仆役摆了摆手,“你且去取一壶来。”
仆役应了一声,自是退出去取酒。
白衣男子仍立在女子三步远处,面色冷淡,见状也却也不再多言。
“喂。”
女子没好气地唤了一声,指间把玩着青釉质雕花的茶杯,杏眼含了几分不悦直直看着他:“你为何不说话?”
男子看了她一眼,默了一会儿:“姑娘要在下说什么?”
女子闻言,眸中的几分不悦登时转为薄怒,把玩着茶杯的手指猛地顿住:“你……”
她咬了咬唇,“你”字后面的话似不知该如何说,顿了片刻复道:“与本公主在一起,竟让你厌倦至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