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垂眸:“楼煜不敢。”
客气疏离的语气让女子的一双好看的细眉拧得更紧,茶杯啪地一声落在桌上。
“我虽为公主,不理朝廷政事,却于几年前便对你有所耳闻,十六岁领军破敌,名扬疆国,我昭国与你交过手的将领们皆言你骑马行于修罗战场之中,亦可儒雅翩翩,于人春风之沐,即便执剑杀人,更可谈笑之间。可自从我来到你们皇城第一日见到你开始,别说笑容,连表情都不曾有过变化,整日冰着一张脸……”
女子说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楼煜微微皱眉,做势就要后退,不想臂上一紧,退步不得。
目光落在拉住自己手臂的柔若无骨的玉手上,楼煜语气淡淡:“身份有别,请公主放手。”
“公主?”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女子微仰着头注视他即便近距离也几乎无可挑剔的脸,道,“到现在你还是要与我这般生分吗?”
楼煜未曾抬眸,目光越过她的手落到地板上绣着百花争春图的毯子上,道:“楼煜只是一介臣子,不敢高攀公主。”
手腕微微一颤,女子缓缓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后退一步,目光仍紧紧锁住楼煜冷淡的面孔,分明是带了几分忧伤的神色,语气中却仍含着不示弱的倔强。
“可旨意已定,你所谓的高攀不上又能如何?我昭国此番访朝的目的想来你心中早已明了,女皇与我父皇已成共协,我华淑公主与你缔结百年之合,自此两国休战共举,同盟相道。”
楼煜抿了抿唇,双手隐于袖中渐握成拳,默了好一会儿,沉声道:“以公主终身大事缔结两国盟约于公主不公,着实委屈了公主,届时楼煜自会向陛下言明,解除婚约。”
女子闻言身躯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她自小在皇宫中长大,上至她父皇母后,下到婢女奴人,无不如众星捧月般对她呵护备至,求所必应,而她的美貌在昭国更是少有人可比及,有多少王公子弟对她思慕已久,可她一个都不曾瞧上眼。
只因她心中早已被一位传闻中的白衣少年将领占据了大半,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无意间窥得他的画像,那残存的未被占据的空间自此再留不出一丝位置。
此番昭皇意欲吞并离国之计被毁,楼煜所带之军势如破竹,无奈之下,昭皇唯有讲和休战,并有意联姻以表诚意。
原本昭皇属意女皇陛下的堂兄弟凌王殿下已久,然,当她得知消息,不顾众人拦截,甚至不顾女儿家薄面,与昭皇哭求数日,方求得能与他结姻。
可是,他现在站在自己面前,告诉她,他要解除婚约,解除她苦苦求来的婚约。
一双美目渐渐被泪水洇湿,女子颤声道:“为什么?你……你当真……厌我至此吗?”
楼煜移开目光,不愿看她溢满泪水与伤痛的眸子,正欲开口,仆役端了酒和小菜立于帘外,楼煜接过,将云盘摆在桌上,却听得女子的声音,似哀似怒。
“如若解除婚约,你置我于何地?置我昭国于何地?还是……你想让天下人都来看我昭国的笑话?”
“凌王殿下文武兼得,兵韬俱修,乃人中之龙,且深得女皇信宠,比之楼煜,应是更好的人选,相信昭皇也乐意见得如此。”
凌王,乃是皇室宗亲,因为其先父曾经帮过女皇,所以女皇也给了他应有的荣耀。
“那我呢?”泪水终是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女子双手死死攥住衣袖一角,强压住哭腔,“你将我置于何地?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不明白吗?”
楼煜蓦地一怔,抬眸看着她,神色微诧。
女子娇美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但见楼煜惊异的神色与敛起的眉头,心伤之余陡然腾起一股火气。
自她出生起,从未有人敢拂逆于她,而如今,面对眼前这个人,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下身份与尊贵,可最终,最终竟然换来这样局面。
羞辱感,愤怒与悲伤齐数交织袭上心头,女子紧咬下唇,贝齿在饱满的红唇上留下清晰的印痕。
两人默然相对,原本温如暖春的雅间似被冷风窃入,周身顿觉寒意浸浸。
“啪——”
酒水四洒,各色糕点滚落一地。
楼煜有些木然地看着女子跑出后波动的帘帐,神色疲倦地阖上了眸子,脑海中,无端尽是一袭清艳白衣的身影,一颦一笑,挥袖舞剑,惊为天人。
“天云宫上下五百七十九人,无一活口。”
“包括她在内。”
心口突地一阵窒息般的刺痛,他猛地睁开眼,原本清冷的眸子里霎时一派汹涌,被刻意压抑的悲痛那难掩藏其中,那个在心底唤了无数次的名字终于沉重而清晰地从唇间溢出。
“千诺……”
“大胆,给我滚开!”
正当楼煜出神之际,忽闻得外面一阵嘈杂之声,那一声饱含怒气的叱喝,正是华淑。
楼煜不觉蹙眉,走出雅间,竟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将一女子围在中间,神态熏熏,言语轻挑,看向女子的目光更是炙灼而热烈。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华淑。
华淑本就满心悲愤,不想一出来就又遇上几个无赖,腹中怒火登时如浇了一桶滚沸的油,清灵的眸子里一派汹汹然,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她抿了抿红唇,目光在那几人脸上一一扫过,一字一字道:“最后一遍,不想死的,给我滚!”
不想华淑这一番阵势并未让那几人畏缩,反而笑得更加肆意,其中一男子一只手臂半搭在身旁同伴的肩上,哈哈笑道:“姑娘生起气来也教人喜欢得紧。你别担心,我们并无恶意,相见即是缘分,只是想请姑娘于舍内一叙,咱们把酒畅饮,共度良……”
最后一个“辰”字刚到唇边,男子只觉眼前有东西飞快闪过,还没作出反应,便听见“啪”的一声清响,紧接着,左边脸上顿时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那刺痛的地方汩汩流下。
男子瞬间愣住,缓缓伸手往脸上一抹,继而便是一声凄厉的哀嚎。
在场所有人皆大吃一惊,只见那男子原来清俊的脸上赫然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从嘴角直蔓延至额角,伤口处的皮肉微微向外翻起,连带周围的皮肤迅速红肿起来,使得整张脸看起来极为狰狞可怖。
华淑只手持一长鞭俏生生立在原地,余怒未消的脸上尽是厌恶之色。
“你……你……”男子颤抖着手臂指着一脸无谓的华淑,方才的醉意因脸上的疼痛瞬间清醒,声音里是不可置信并兼怒极的嘶哑:“你竟敢打我?!”
华淑睨了他一眼便嫌恶地瞥开目光,哼道:“打你又如何?”
男子用丝帕捂住左脸,说话时牵动伤口,声音里明显带了倒抽冷气的唏嘘声:“你可知道……我是谁?”
华淑仍旧看向别处,这一鞭抽下来似乎让她消气不少,脸色缓和许多,冷哼了一声,不屑道:“没有兴趣。”
男子登时瞪大了双目,气得几欲跳脚,随手拽住身边一人就扔了过去,吼道:“你们几个愣着做甚?!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贱丫头给我抓起来!”
其余几人对视了一眼,虽有些犹豫,却还是向女子扑了过去。
周边围观之人纷纷为女子捏着一把汗,但碍于那被打公子的身份,却无一人敢上前。
“啊——”
又一声哀嚎响彻整个酩香楼,众人只觉眼前一晃,竟见一个人影斜斜飞出,直落入一间雅间内,门口的珠帘纱帐不堪受力,应声而落。
然,就在帘帐扯落的一瞬,又是一声刺耳的嚎叫,下一刻,那人竟又斜斜飞了回来,重重摔落在地,滚了两个周身,浑身抽搐着,却是连动一下的气力也没有了。
不仅是围观的众人,华淑亦吃了一惊,就连正待出手的楼煜也不由得向那间雅间看去。
先是一年轻女子婷婷而出,生得清秀婉约,娇巧可人,然一双美目却是冰冷无温,周身亦散发着与她形貌极不相称的凌厉气息。
她环视四周,目光在经过楼煜时陡然一顿,秀眉微蹙。
楼煜察觉到她的目光,心中思量未起,却在看到她身后徐步而出的人时惊起一阵巨骇。
那是……
随着女子一起出来的是一白衣女子,因头上戴了斗笠,面容隐于轻纱之后看不真切。
然观其身形窈窕,一举一动皆是曼妙清爽,气韵天成。
楼煜站在原地,怔怔地注视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原本已死寂的心湖陡然掀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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