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太阳贴着地平线摇摇欲坠,深秋的风从百草谷的竹林居和幽深的林间呼啸而过,为这座幽静安宁的山谷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听着窗外的风声,乐夫人转头看了一眼,走过去将半开的窗户关上,不禁又出了会神,回头看着守在床边的青色身影,眼睛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连忙吸了吸鼻子,移开了目光。
守在床边的少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只是紧紧握着床上女子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只要一转眼,她就会从自己身边消失。
床上女子脸色惨白,贝齿紧咬,眉头却倔强地只是微微蹙起,细瓷样的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虽正昏迷,却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看着便让人心疼。
略缓了缓心绪,乐夫人走近床边,看着那两人,暗自叹息。
从阿容回来到现在,迟一步回来的宁也便一直守着她,有一天一夜不曾合过眼了吧?
那天云容回来后,便陷入了昏迷中,乐凡给她把过脉,说是耗损巨大,身体需得好好养养,至于在青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具体的情况已没人知道。
乐夫人试图想像出那时的情景,但终究徒劳,他们后来被迫分开,这中间发生的事太多,便是他们自己怕也说不出。
屋子的另一边,那个平日被乐夫人用来煮茶招待他们的小火炉烧得正旺,一身宽袍大袖的乐凡完全没有平日嬉笑的模样,手里拿了个小蒲扇,忙活得满头大汗。
“信南,快来帮忙,药好了!”焦急的声音中含着如释重负的喜悦,乐凡一面端起药罐,一面叫道。
陆信南听得,急忙跑过去给他递碗,转眼已倒满了三个。
“每隔一个时辰给她喝一碗,这三碗下去,她身体暂时就没什么大碍了。”乐凡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那三碗药,终于松了口气。
“那阿容什么时候能醒?” 陆信南没有注意到他说的暂时二字,焦急地问。
乐凡一听,神色突然一敛,低斥道:“不管她什么时候醒,你都不能告诉她。”
乐凡一向都是温和的,偶尔也会有嬉笑的时候,这一下子突然沉下脸,惊得陆信南也变了脸色,抿紧了唇,眼底闪过一丝不甘之色,但终究是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端起了药碗,朝床边走去。
在转身的瞬间,他听到了乐凡的叹息。
尽力压下心中翻覆的情绪,陆信南走到那静如雕像的少年身后,轻轻开口:“宁也,药好了,扶阿容起来吧。”
许宁也动了动,有些迟缓地转过头来,双眼布满血丝,原本俊朗的面容看起来极为憔悴。
目光落到陆信南手中的药碗上,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汁,他的眼底忽地掠过一丝复杂的光——复杂到只剩绝望。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过身小心扶起床上的女子,动作轻柔地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朝陆信南点了点头。
白瓷碗中盛着的是云容的救命药,只是他不明白,有文祈宣在她身边,为何她还是受了伤,还是伤得如此重?
陆信南在床边坐下,小小的白瓷勺盛满了药汁,吹了吹,却在喂进她嘴里的前一刻停住。
抬起头,直视着许宁也双眼,沉默许久,仿佛终于忍不住,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宁也,若是阿容知道,她会恨你。”
许宁也丝毫不为所动,连神色都没变上半分,依旧握着女子的手,静静地看着他,淡淡给出回答:“那不重要。”
陆信南愣了一下,嘴角不禁浮起一抹苦笑,认命一般轻声叹息,一勺勺地将那碗黑漆漆的药喂下。
——既然别无选择,那就只能选择。
……
“阿容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她的脉象已经平稳,明天就能醒了。”三个时辰后,听到乐凡的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却没人笑得出来。
乐凡扫了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许宁也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陆信南替云容掖好被角,看着许宁也,犹豫再三,终于开口:“宁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刚开口就被打断,许宁也冷定地抬眼看向他,缓缓摇头,“不可能,我做不到。”
“为什么?”心理的防线终于崩溃,这个一向吊儿郎当的少年猛然站起,声调拔高,急道,“我们已经平安从青山上下来了,反悔又能怎样?”
“裴家势力再大,我们也未必就怕了他。况且,从这次裴家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已经有了吞并武林的野心,你一旦……那天下人会怎么看,你想过么?”
“他们不会去想你是为了救那些人的命才答应了这门婚事,他们只知道你是在助纣为虐,到最后,只会连你一起清算,甚至,你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
许宁也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眸光平淡如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的打算,目光落到安睡的女子身上,忽地变得柔和,沉默许久,才摇了摇头,略显疲倦地闭上了眼:“你不会明白的……”
信南不会明白,乐凡和晋知也不会明白,唯一能明白的人——他却不肯让她明白。
正如他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是在怎样的折辱之后才求得所有人的安好。
百般恳求无果后,他将尊严与骄傲都抛诸脑后,在裴久宁和裴家的侍卫面前重重地跪下,即使侍卫们嘲讽讥笑,即使被人用刀剑打用言语奚落都不动分毫。
直到那个衣红如火的裴家大小姐高傲地站在他的面前,带着诱惑而挑衅的微笑对他说:“你开口求我,求我嫁给你,我就让我爹爹放了他们。”
他已经无法回忆起之后的事,也不愿再想。
看着那个差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的女子,心里的某个角落如针扎般的疼,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从怀里取出一块小小的长方形玉璧,交给陆信南。
“等她醒了,你把这个给她,告诉她我南下有事,让她好生养身体,不必担心。”顿了一顿,似乎有几分犹豫,但还是接道,“明天的事,等到瞒不住的时候再说吧。”
这是他特意选的上好的玉,一刀一刀地刻成的,准备送她的礼物,可惜不能亲手交给她了。
那是小小的长方形碧色玉牌,长近两寸,宽约一寸,雕刻着一上一下的一凤一凰,双翅展开相对而鸣,周围繁花缤纷,云雾缭绕,每一笔都精致之极,整个图案仙家气象万千,华丽非凡。
玉是好玉,触手温润,晶莹剔透,在她葱白的指尖的轻抚之下,更显得纯白如雪,不染纤尘。
反复摩挲着手中玉牌,云容嘴角不禁轻轻勾起,如水双眸之中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阿容,天冷,还是披件衣裳吧。”
看着坐在床上只着里衣却全然不觉寒冷的女子,乐夫人拼命忍住将真相告知的冲动,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披风,走到床边,低声开口。
终于将目光从玉牌上移开,云容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一面配合着身子前倾让她替自己披上,一面问道:“夫人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有事?”
乐夫人手一颤,暗自心惊于云容的洞察力,但早有准备,立刻恢复如常,平静地答道:“没有,无非是福宝的事罢了,阿容不必担心。”
云容抬头又看了她一眼,微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转而问道:“南方似乎没什么大事,宁也在忙什么,为什么要亲自去?”
“宁也说,几个小门派似乎有些异动,只怕会和……安阳城那边勾结,要去查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