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倒罢了,裴家这些年的确是扩张得越发厉害了,在安阳城那地称王称霸就算了,居然把手伸到了江南……”
云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目光落到手中玉牌上,突然放低了声音,三分嗔怪,七分欣喜,嘀咕道:“我说怎么突然开了窍送我东西,原来是怕我醒了看不到人生气……嘁,把本姑娘当什么了,稀罕你这破牌子……”
乐夫人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生怕让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圈和抑制不住的哭腔——不是这样的,阿容,事情不是这样的……
“这窗子怎么关得这么紧?闷死了,夫人能否去开一扇透透气?”
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云容低头把玩着手中玉牌,随口提了一句。
她一心都在玉牌上,自然也就没有留意到乐夫人匆匆逃离的脚步和那一声几不可闻异乎寻常的——“好……”
一把推开窗户,秋风扑面而来,乐夫人神思一清,心里的弦一松,眼泪已簌簌而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知何处的鼓乐随风飘至,虽然隔了很远但也依稀可闻。
乐夫人有些疑惑地朝外张望着,突然脸色一变——鼓乐?
糟了!
一把关上窗户,与此同时云容的声音也传到耳中:“这是哪里的鼓乐?”
“是,是……乐凡这几日在排新谱的曲子,我这就去叫他停了,免得打扰你休息。”慌忙应了一句,乐夫人抬步就往门外走去。
“慢着。”声音陡然变得清冷,床上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乐夫人的背影,淡淡开口:“夫人,你不打算和我说说么?”
乐夫人咬紧了牙,相识两年,她很清楚云容的脾气,也很清楚那几个字里所含的压力和威严,但是——
“阿容……”近乎恳求的语气。
“夫人若当真把阿容看做是朋友,还请不要隐瞒阿容。”
沉静的深潭下暗藏着蓄势的激流,云容眉皱得更紧,心中的疑惑更大,更有一丝隐隐的、她也无法明白的不安在心中滋长,蔓延——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错过了……无法改变了。
……
百草谷是江湖最为幽静和神秘的地方,避世多年,且常人平日里难来,难免会有种宁静致远的感觉,即便是许宁也他们第一次踏入百草谷时,也不由会生出几分岁月安然之感。
然而此刻幽静的竹林居却与往日截然不同,木梁之上红绸高挂,屋外的花草树木上也是披红挂彩,两队鼓乐吹吹打打,侍女们俱是彩衣艳妆,发髻上还簪一朵红纸制成的小花。
门外两边各悬一串已经放完的鞭炮,地上也全是放过之后的残渣,整个场景看起来相当热闹。
但是,侍立的女子们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个个冷若冰霜,淡淡的目光都对准了屋中,大红喜字下龙凤花烛前一身喜服的两个人。
屋内一侧一字儿站着陆信南等人,表情各异,有的凝重,有点叹息,有的愤怒,有的伤心;另一侧站着七个男子,亦没有一丝喜色,反而个个神情严肃,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屋内主位是空的,并无父母长辈在座,旁边的司仪是个须发已白的老者,显然没有意识到这古怪的婚礼有何不妥,仍是高高昂起头,曼声叫道:“二拜高堂——”
新娘轻巧地转过身,利落地跪在了空空如也的主位前,而新郎——那个心不在焉面无表情动作僵硬的男人——缓缓转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双膝落地,将头垂下。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非常清楚。
他的尊严与骄傲在下跪的那一瞬间就已支离破碎,他用鲜血与汗水换来的光芒与荣耀亦将就此湮灭,命运的枷锁已经将他锁死,拉向无尽的深渊。
“夫妻对拜——”
站起,侧身,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神思忽然有了刹那的恍惚,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眸中掠过一丝寒光,面前的女子——绝对不简单。
敢带着七个侍卫和十来个侍女就来到百草谷,敢提出在百草谷与他先行一礼回裴家再遍请武林,这样的胆色与机谋……难怪裴家这些年扩张得这么厉害。
他心中闪念,耳畔原本喧闹已极的鼓乐又高了几分,根本容不得他再想什么,面前的女子已经跪了下来。
他正要敛衣,外边的鼓乐却突然稀落起来,片刻后完全停止,紧接着就听见了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孟晋知惊讶而喜悦的声音:“阿容!”
如被雷击一般猛然一震豁然转头,然后被那一道惨白的身影生生刺痛,周围的空气似乎被人抽走,逼得他无法呼吸。
她显然是一路飞奔而来的,穿的仍是卧床时的里衣,披上的白色披风已经被这一路狂奔给带到了身后,再挡不住深秋刺骨的风。
她甚至来不及穿鞋,赤足站在走廊下的檀木地板上,寒意包裹了她,由内而外或由外而内已不重要——她置身冰窖,没有一丝温度。
红、红、红——入眼的一切都红得似火,灼伤了她的眼。
这红与白的对立太过刺眼,刺眼到在场的人全部眼睁睁地看着她步步走近,却没人能说一句话。
“阿容,阿容!”门口的霜色身影飞快跑来,气喘吁吁,显然是追了一路,却仍赶不及云容轻功速度,落在了后边。
乐夫人一进来也不管旁人,径直跑到云容身边将披风拉过来拢好,急道:“阿容,你……”
云容没有答话,甚至也没有看她一眼,默默抬手轻轻推开了她,缓缓上前两步,眸光清冷,直视着那个男子双眼,手里死死握着什么东西,一句话也没有说。
孟晋知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想要上去,可刚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拉了回来,一回头,便对上陆信南冷定的眸。
陆信南摇了摇头,微微叹息。
许宁也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失去了,心中的刺痛随着血液传到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无力的感觉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他包围。
“云姑娘?”盖头之下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新娘抬了抬头,隔着盖头看向那个女子,带着挑衅与揶揄,“原来云姑娘的身体已经好了么?真是好快啊。久宁不知,只邀了陆少侠等人前来,还请云姑娘恕罪。”
云容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看着那个不敢看她的男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敛去了所有的情绪,扬眉冷笑,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突然厉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自降身份参加你的婚礼?”
众人一惊,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裴久宁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还未开口,云容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冷若冰霜利如锋刃,冷声道:“你一个不过靠着家中的无知女子,也有脸面让百草谷谷主把地方让出来给你成亲?你把你当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江湖侠士了么?”
几句话说得在场诸人都是一愣。
“还希望裴姑娘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声音冷清掷地有声,云容看也不看裴家的人一眼,甚至连许宁也都一并忽略,拂袖转身,披风高高扬起——
所有人都被云容一时威势所摄,震惊于她的凄烈决绝,直到那一声抑制不住溢出唇衅的叹息响起:“容儿……”
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其中包含了怎样的情感,也没人愿意去说清——那样的感情太过沉重,即使是他们,也无力背负。
正朝外走去的女子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微仰起头,深深呼吸,然后扬手——
“啪!”纯碧色的玉牌被狠狠砸在石板上,碎成无数小块——就像他们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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