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辉幽幽洒下,波心无声荡漾。
谢南书盘腿而坐,体内真气流转,红色的光芒若隐若现,衬托着她昳丽的面容。
忽而,体内真气一滞,红光顿时散去,谢南书睁开眼,无奈地松开手。
这内力反噬还真不好处理。
突然,门口被人敲响,是极轻的三声。
谢南书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什么,连忙下床开门,果不其然,一开门,便看见门外站着的无定大师。
“无定大师……”她喃喃地唤了他一声,随后侧身,“大师此刻来找我,是有什么事罢,先进来说话。”
无定大师对上她有些复杂的眼神,抬脚,迈过门槛。
谢南书反手关上门,在他身旁坐下,将倒扣的茶杯翻过来,提着茶壶微微倾斜,茶水顿时倾泻而下,注满了茶杯。
放下茶壶,谢南书轻轻地把茶杯推到他手边:“大师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无定大师没有去动那杯茶,眼神落在她身上,平静地道:“谢施主身上的反噬,贫僧可以帮忙。”
“……”谢南书直直望进无定大师眼里,带着不解又有些认真的语气问道:“你这般纵着我,就不怕我会缠上你么?若是将来有一日,我再也不满足此刻的相处,你待如何?”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看着他的胸口,迷茫而无助:“若到那个时候,我要你的心,你可会给?”
“你不会。”无定大师冷漠的眸子变得温和,又肯定地说了一次,“你不会。”
她向来心思剔透,不会做让他为难的事,那一日明安寺、子归楼外,她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你不懂女子的心思……若到了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时候,我会。”谢南书的声音缓慢而有力。
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他的底线似乎就一直在为她后退,否则他不需要参与淳晏的事中,也不需要千里迢迢地赶来为她解毒,更不需要每日寂静无声地陪着她。
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得道高僧,不该为了她走下神坛,更不该为了她沾染红尘烟火。
因为她怕,她怕将来她再也做不到现在的理智,只想留在他身边。
无定大师轻声一叹:“谢施主,你不会的。”
他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和暖意,谢南书忍不住别过头:“反噬之事,就不劳大师操心了,慢慢地养着,还有柬梦这个神医在,很快就会好的。”
“可时间来不及了,不是么?”
谢南书犹豫了,诚如他所说,他们的计划定在三日后,按照这个时间,他们体内的伤根本就来不及恢复,更别说她才解毒不久,身体更是虚弱。
想要在三日后恢复如初,根本就不可能。
无定大师见她犹豫,眉目似乎都柔和了些许:“贫僧可以帮谢施主和冯施主他们解决反噬之事,让你们在这三日完全恢复。”
“对你,会不会有什么伤害?”谢南书迟疑道。
无定大师淡然道:“不会。”
“那,就依你所言,只是,你若感到不适,就罢手,不许逞强,听见没有?”谢南书难得硬气了一回。
如果只是她一人,她不会答应无定大师,可是她却不能不考虑她的朋友们,尤其是婧嫒不会武,唯有大家的实力完全恢复,她才能放心。
无定大师虽然诧异她的强硬,却也好脾气地应了下来。
……
三天转瞬即逝。
这一日阴云沉沉,官道上人烟稀少,是以远方飞驰而来的三骑也就愈发惹眼。
当先那人是个身着红袍的男人,腰间悬一柄玄黑的长剑。
紧随在后的是个黑衣短打的少女,鲜红的腰带格外夺目。
与那两人拉开一小段距离的却是个衣饰简单的青衫女郎,策马在后,一路小跑,带起一溜烟尘。
若不是领头那人神情太过阴沉,居中那个年轻姑娘举止间又太过招摇,乍一望去,真叫人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前呼后拥,带着随侍的姑娘出游——自然了,天底下绝不会有哪个世家大族会招顾盼这样的丫头随侍,慕蓝默默想。
她望着前头那位稳稳跨在马背上的少女,一时之间竟有些无奈。
自打上路以来,顾盼就一直不曾离开阁主身后两丈之外,无论翻山越岭、爬坡过河,从不肯下马一步,每每纵马一跃而过。
倘使几十里下来一路平坦,她便要耍些惊险而花哨的马步,动作直叫人眼花缭乱,像是恨不得将毕生所学都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方式展现给阁主——但很显然,阁主并不吃这一套。
慕蓝不由摇了摇头。
晌午过后已经跑了百十里路,她远远听见水声,料想阁主会在这里歇脚,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果然,不一会儿一弯溪流便出现在了视野当中,纵身下马,穆时把缰绳一抛便背着手往路边去了。
慕蓝也赶忙跃下马背,想要牵阁主的坐骑去溪边喝水,岂料还没等她拿稳,缰绳便冷不丁被人夺了去。
顾盼眼下分明有一圈乌青,脸色和声音却都是神采奕奕的:“区区小事,交给顾盼便是。”
慕蓝明知她争强好胜,却也不愿一让再让,沉声道:“来时齐护法嘱我照料阁主起居,慕蓝亲口应了,不能不从。”
“您和齐护法地位相当,何必听他安排。”顾盼嘴角一挑,似笑非笑,“此番出行,顾盼年纪最少,又人微权轻,有顾盼在,您尽管安心歇息,哪里用得着操心饮马这等小事?家母管教甚严,不敢不知礼数,护法可别为难我啦。”
顾盼和慕蓝二人都是新提拔上来的,她们同一年被带回紫薇阁,又曾经一齐伺候过阿初,但往往是慕蓝更得阿初的喜欢,就连阿初不在了后,慕蓝又被阁主夫人看重,留在身边伺候了两年,一年前刚被提为新一任护法。
她们二人身份来历差不多,就连进紫薇阁的时间都是一样的,可偏偏慕蓝处处都压顾盼一头,曾经明明是平起平坐的人,现在已然一跃成为了护法,这让心高气傲的顾盼如何忍得,是以这一路都在无时无刻的表现着,力争把慕蓝比过去。
慕蓝见她振振有词,不愿做这等无谓的意气之争,索性松开了手,轻轻一拍马背:“既然如此,我的马也交给顾姑娘了——它不吃沾水的草料,还望顾姑娘费心些。”
骏马长嘶一声,一步跨到顾盼身边。
顾盼一呆,万万没想到这位护法竟然顺水推舟,真敢把自己当做她属下使唤——然而自己开口在先,岂有反悔的道理?
她气鼓鼓地扯过慕蓝的马缰,独自牵着三匹马往溪边去了。
慕蓝正要跟上,却听远处有人道:“前头是什么地方?”
慕蓝听见阁主发话,只得收住脚步,默默往他那头走去。
经过这几日相处,她已明白阁主的雷厉风行不只是说说而已,且也不爱听大段奉承话,于是简明扼要地答道:“淮南城。”
穆时负手而站,眺望着官道尽头的方向:“覃水派……便在淮南罢?”
“是。”
“歇一刻钟就出发,等进了城再歇脚吧。”
阁主自打离开紫薇阁便马不停蹄,慕蓝原以为他要过城不入,径直回山,不意听到这么一句,不由有些吃惊。
顾盼将几匹马草草拴在溪边,还没折返就远远听见穆时这声吩咐,当即喜道:“百里护法就在淮南城里,阁主可是要与他会合?我去写飞鹰传书。”
“不必通传他了。”穆时淡淡道,“他有他的任务。”
顾盼一怔:“他的任务?他的任务无非就是在城中潜伏,阁主既然要进淮南城,难道不去指点一二?”
“如此小事都要我指点,还要他作甚?”穆时懒得同她多费口舌,径往溪边走去,只远远扔下一句话来,“我这人骄奢惯了,一路上满身风尘,进城不过是想吃顿好的,洗个热水澡罢了。”
顾盼被他噎了一下,只得噤声。
她心想您在安阳城里倒是实打实的骄奢,明明不是衣食住行样样靡费的人,也显然不精此道,可还是从头到脚挑三拣四,对那江南四府的接待吹毛求疵,把个裴大公子鼻子都气歪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想到这里她不由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忍不住愁眉苦脸起来。
这回下山本想在阁主跟前挣个脸面,叫他看看顾家女儿的厉害,谁晓得阁主竟然事事亲力亲为,她连照顾都没处照顾去。
原本想进了淮南城还能瞧瞧百里那里有没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谁晓得阁主却连传个信都不让——难不成阁主就这般相信百里,可饶是百里再厉害,他的对手也是御剑山庄啊!
顾盼怀里揣着鹰哨,原想偷偷给百里痴传个书,然而想起来时千远晗嘱咐的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停住了手。
她抬头一望,见几匹坐骑吃饱了草料,重又精神起来,穆时正弯腰轻抚马鬃,而慕蓝早已起身,正往那头走去。
她赶忙打起精神,一溜小跑着往溪边走去:“阁主,行李我拿。”
顾盼以为阁主此行散漫如此,进城后也轮不到她出头,不过碍着慕蓝在一旁才强打精神,不肯显出疲态来。
谁知三人进了城门不过一炷香工夫,便有两队人马一左一右靠拢过来,压低了嗓门行礼:“不知阁主驾到,有失远迎,还望阁主赎罪!”
穆时显然没有暴露行踪的打算,见状脸色一沉,便朝顾盼看去。
顾盼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是疑心自己通风报信,一下子又是委屈又是不服:“不是我!”
穆时瞥她一眼,见她不像撒谎,便也不再多问,一面勒马缓行,一面淡淡道:“谁派你们来的?”
那黑衣下属毕恭毕敬:“回阁主的话,城门外的哨兵认得顾小姐,将消息通报给百里大人。百里大人听说阁主形貌,不敢怠慢,派遣属下疾驰相迎。”
穆时倒没想到百里痴在城门外还布了哨,对百里痴的行为倒也不再如何生气。
他原想再问一声“他自己为何不来”,想了想又忍住了。
他一扯马缰,轻描淡写道:“来都来了,那便见见吧。”
穆时一行三人跟着那两队人马七拐八弯,好半天才绕到一处大宅。
那百里痴早已候在门口,心思却显然没放在等人上,嘴里不住念念有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穆时虽然对小节不甚在意,却也不愿在外堕了威风,正要咳嗽一声,岂料这时,他身后那匹红鬃马已经风一般掠了出去,伴随着少女一声气势汹汹的娇喝:“阁主驾到,还不迎觐!”
她内力虽然不算强,这一声却喝得中气十足,果然震得那百里痴如梦初醒,连忙起身拜迎。
穆时对顾盼这一路的做派看在眼里,原本只觉得好笑,也懒得插手去管,岂料这一次她话音刚落,他突然一个激灵,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竟像对她的话颇为耳熟一般。
是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么?
是了,阿初还在时,就喜欢这般与他玩闹,那时夫人见了,就会生气地揪住她的耳朵,让她不许再胡闹。
这一转眼,竟已过去这么久了,阿初也离开他们五年了。
穆时一时失神,直到百里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属下本想去城中相迎,可一来御剑山庄的人就在城内,动静太大只怕引人瞩目。”
“二来,东方家刚巧送来有关钥匙的消息,属下一时不便走开,还望阁主恕罪则个。”
“罢了。”穆时回过神来,心头微微一惊,“东方家的消息?怎么,百里护卫在覃水派里还有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