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痴没有遮掩,点头便道:“没有内线,只怕阁主今晚见不到我。”
穆时挑了挑眉:“怎么说?”
“御剑山庄的人遭内力反噬,伤势不一,内伤最重的四个人打算在今晚两两疗伤,那位神医在府中熬药,伤势最轻的俩人在外护法。”
“除了这个重磅消息,三天前东方府外的探子还传出话来,东方府上那个废物老二找到了钥匙,并将钥匙托给了御剑山庄照管。”
“反噬?”穆时皱起眉头,微微沉吟,半晌才道,“钥匙交给了御剑山庄的哪一个?”
“没探出来。”百里痴摇了摇头,随即压低了嗓门,审慎道,“我这几日遣人探听此事,还未有确定的结果,岂料方才内线送来消息,说御剑山庄手里的钥匙是假的,真钥匙另有安放之处。”
“哦?”穆时垂着眼道,“那内线的意思是说,真钥匙在他手里头?现在才放出风声,又躲躲藏藏的不肯把钥匙拿来,他想怎么样?让你们拿东西去换?”
百里痴不置可否,半晌才道:“今夜便是御剑山庄众人疗伤的日子,可属下愚钝,还是没弄清楚探子和内线双方的消息,究竟谁的话才是真,谁的话又是假。”
“你那卧底可不可信我不清楚,但他们一定不可信。”穆时先前兴致怏怏,直到听到这里才忍不住嘲讽道,“你的探子有多大能耐?若真伤势严重,他们只怕早就把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还能让你轻轻松松就打探得一清二楚?”
百里痴一凛,想起冯时樾和付茗醇二人同自己比武时的手段,不由对阁主的话信服几分:“那,依阁主看……”
“依我看,百里护卫不妨掂量掂量御剑山庄漏出来的消息,再比对比对你那卧底开的条件。”穆时往大宅内院一扫,漫不经心道,“咱们的人手又不是不够,你若真不放心,两边都打算着便是了。”
百里痴豁然开朗,俯身便道:“多谢阁主指点!”
自从阿初小姐走后,阁主的脾气便一日比一日阴沉不定,他还以为弄丢了人质,怎么着也难逃惩罚,谁料不仅没有惩罚,反而还给出了建议。
显然,阁主对御剑山庄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百里痴正想再讨教一二,却听他道:“指点倒谈不上。你们这宅子是在淮南城里的据点,还是临时赁来用的?给慕蓝护法和你们顾小姐找间屋子歇脚罢。”
顾盼百里痴是见过的,毕竟是曾经伺候过阿初小姐的侍女,但这位从天而降的慕蓝护法却有些眼生,百里痴听见穆时这么说,脸上不由露出惊色。
他悄悄打量了慕蓝一眼,克制着情绪同她二人打了个招呼,扭头吩咐下属领她们入住。
顾盼一眼看出百里痴对“慕蓝护法”这四字的惊诧与好奇,不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嚷道:“先烧热水再说!没瞧见咱们阁主一身风尘么?”
百里痴见这小丫头下了山也还是这个脾气,正要出声喝止她的大呼小叫,岂料穆时竟然接话道:“再备桌好菜罢,收拾完也好出门走走。”
百里痴一愕:“今晚是御剑山庄疗伤、进府夺匙的大日子,阁主不留下主持大局么?”
“百里护法一人足矣。”穆时摆了摆手,抬脚便往内院走去,“我还有其他要事,暂且腾不出手来。”
百里痴目送他扬长而去,心中微微一凛。
他正在想阁主是有何要事,不肯插手这次的任务,谁料阁主走到树荫深处,突然住了脚步,漫不经心道:“是哪两个人伤势最轻?”
百里痴又是一愣,这才道:“正在探听,尚且不知。”
“哦。”那身影微微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继续往绿荫深处去了。
申时刚过,正值东方府外宅的守卫轮替之际。
老夫人仍未苏醒,换班的守卫们却也井然有序。
只是任凭他们如何谨慎,也察觉不了墙边的那一团急速闪过的黑影,更难以料想那究竟是谁——蓝衣男子一手提溜着柄不知从哪顺来的折扇,一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地跃下围墙,径往小巷深处去了。
没走多远他便望见一个丁香色的影子,不由得微微一愕。
他定睛一看,见那人右手斜挥,捏作鞭法,像是等人等得百无赖聊,索性以手作鞭,在眼前的方寸之地凌空比划起来。
付茗醇认出她来,嘴角一勾,不由加快了脚步:“从没见你穿过这个颜色,我还以为今晚换了婧嫒出来。”
“怎么,还不许我买件新衣衫啦?”那少女一套鞭法尚未练毕,顾不上回头,只嘴上笑道,“世上谁不知婧嫒手无缚鸡之力,又从未参与过内力合璧,怎会出来?咱们付少侠聪明一世,这会儿怎么糊涂了?”
“你都能换新衫,还不能允我换换脑子啦?”付茗醇也不恼她这话,笑吟吟道。
“此刻时候还未到,我待会儿要回去看看,此处就要交给你啦。”
“是去见无定大师罢?”
“唰”的一声,付茗醇展开折扇,遮住了大半张脸:“还以为是我先到呢,不成想还是落在后头。谢姑娘翻的是哪面墙,个中诀窍可得指点一二。”
少女早听见他的脚步声,此时终于闻声回头,手上招式却毫无凝滞之意,顺势朝他肋下点来。
付茗醇措手不及,却也并不慌张,顷刻之间换手拿扇。
他左手一震,扇面立展,卸开袭来的力道,空下去的右手却轻轻一探,反将她的腕子抓在手里。
谢南书见他反应奇快,不由自主喝了声彩。
她将手腕一收,嫣然道:“力敌不如智取,谁说我非得翻墙啦?不比付少侠梁上君子,我可是从偏门大大方方走出来的。”
付茗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东方勉那小子给你打掩护来着?这小子倒听你话。”
“谁让衔碧潭是我去的,不是付少侠去的呢?”谢南书笑道,“只可惜勉儿还没来得及带守卫走远,柬梦就匆匆忙忙叫住了我。”
“柬梦当着那些守卫的面,特地跑出来叫住了你?”付茗醇奇道,“怎么,难不成时樾临时改了主意?不是让咱们两个悄悄潜在府外,守着紫薇阁上钩么?”
谢南书眨了眨眼,想来是要将这个关子一卖到底:“付少侠不妨猜猜,他改的是什么主意?”
话音未落,顾婧嫒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来不及多说,一把拉住谢南书的手腕就往府里跑。
谢南书被动地跟在她身后,不解地道:“怎么啦,是出什么事了么?”
“无定大师……无定大师他出事了。”
“轰!”
谢南书头脑一片空白,只能被顾婧嫒拉着。
付茗醇听力不错,再加上顾婧嫒说话时也没压低,自然也听见了,不由摇摇头。
临安城中可还有人念着她呢,谁料人家的心思全都在一个和尚身上了。
思及此,他忽然苦涩地勾了勾唇。
他和应轩,又能谁比谁强呢?不过是他的心思从未被人发现过罢了。
罢了罢了,这一生,便好好守护着她好了,何苦想那么多呢。
……
谢南书跟着顾婧嫒来到无定大师的房前时,发现冯时樾等人也在,只是众人的神色都不大好看,阿复的手更是放在门上,任是如何使劲都推不开那扇轻飘飘的大门。
“怎么回事?”谢南书目光落在门口上,看到了金色的梵文,屋内似乎还有什么声音。
阿复低声道:“柬梦本想来找无定大师问问反噬之事的,可是谁料一到门外,就听见了里面传来桌椅倒地以及痛苦的闷哼声,想推门,又推不动,这才找来我们。”
谢南书脚下一个踉跄,不由伸手扶住了房门。
她深吸一口气,静心凝神,果然有听见什么声音,手不由微微一颤。
“无、无定,是我。”她轻扣房门,努力压着齿关间的颤栗,“你开开门,好么?”
屋内的动静在她出声的刹那便尽数安静下来,连微弱的闷哼声都再听不见,她知道,他这是在拒绝。
“我担心你。”安静霎那,女子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无定……”
一瞬间的寂静,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谢南书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她进去后,房门又被合上,教人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
谢南书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倒在地上显得有几分狼狈的身影,慢慢地走到他身边,蹲下身,轻声道:“无定,是我。”
无定大师没有回头,只是道:“你不该来。”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板凳,茶杯器具,都摔在了地上,到处都是碎片,而这个男人虽然整个人都在颤抖,可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沉稳。
谢南书的目光凝在他脖颈上的那丝丝缕缕的黑色线条上,心尖不由一颤。
她垂眸,轻笑了下:“我也曾和你这么说过。”只是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天,这话就被他还给了自己。
“你不让我看看么?”
“有什么可看的呢?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
“那你在怕什么?怕我看见会害怕?还是怕我会嫌弃?”
无定大师沉默了一会儿,道:“都不是。”
贫僧只是怕你会自责,会愧疚。
“我陪你回明安寺,好么?”谢南书抬手,指尖抚过他脖子上的黑色。
无定大师终于回头看她,眸子带着无奈:“贫僧一人可以的。”
他的脸上爬满了黑色的符文,在皮肉下蠕动着,缓慢而坚定地朝着他的额头爬去。
谢南书能看到那些黑色的符文每蠕动一下,他脖子上的青筋就会不自觉地跳动一下,额上布满了冷汗,可他的神情仍然是淡然若水,眉宇间一片平和。
谢南书眼中的泪瞬间就落了下来,砸在两人层层交叠的衣摆上,无声却似有声。
“是……是因为替我们疗伤的缘故么?”她问。
无定大师长叹一声,抬手拭去她的泪:“不是!”
天边最后一丝暮色彻底消失,房中也随之暗了下去,两人处于这黑暗中,眸里的情绪不再掩藏。
“不是因为你,是贫僧自己的缘故。”无定大师的声音认真而缓慢,“且,这是贫僧自愿的。”
谢南书终于忍不住,将自己埋进他的怀中,双手搂住他,哑声道:“那就不要再拒绝我,因为,这也是我自愿的。”
无定大师身子僵住,感受着她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声逐渐重合,听着她话里的颤音,好半晌,他不再僵硬,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温声道:“好!”
烛台上的烛火被点燃,两人的影子被拉得狭长,映照在窗户上。
房门打开,谢南书看着御剑山庄的众人,笑了笑:“抱歉,接下来的计划,我不能再参与了。”她偏了偏头,余光扫着屋内的人,“他因为我,才变成这个样子,我不能让他独自一人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我要陪他回绮霞山,回明安寺。”
冯时樾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无定大师为他们治好了反噬,之前更是帮着他们救出了那些被淳晏掳去的女子,如今无定大师有事,他们自然也不会置之不理。
他拍了拍谢南书的肩:“去吧,这里有我们。”
谢南书点点头:“嗯!”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众人,终于不再留恋,转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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