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弦只好答道：“我猜……太后年轻时一定很厉害，很能干。”说罢心跳加快，头也不自觉地垂下。余光一瞟，却见太后凹陷的锈色脸庞升起了一丝隐秘的骄傲，似是从记忆的角落揪出了几个精明干练的片段，铺展在目细加品吊。
“映弦，你还真是说对了。不过，再厉害能干有什么用？还不是会老。”
“不厉害不能干，人也一样会老。”
太后木然逾瞬，又叹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人。”
“谁？”
“月莹。”
“月莹”当然指的是已故去的英贞皇后孔月莹。映弦问道：“太后为何会想起皇后？”
“呵呵，要说月莹，也算是个厉害能干的女子。只可惜福薄命薄。”
映弦记得皇后是永瑞十二年去世的，点头道：“确实，皇后是离世太早了。”
太后的目光挟了一丝怜悯越过映弦的肩头，停萦于她身后一株尾叶樱；花自繁艳，语自苍凉：“其实想一想，本宫比她还是要幸福多了。她连四十岁都没活到，之前还受了这么多罪。”
“嗯？皇后怎么了？”
“你忘了？月莹在病床上躺了足足有六年吧。”
“不瞒太后，我不久前得了一场病，很多事情都忘了。还请太后告知。”她期盼而真诚的眼神流动于这花开蝶舞的大好春光，使得太后稍作迟疑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永瑞六年那桩血泪斑斑的旧事，便在十四年后的春天跃上樱枝借尸还魂。
那是一个仲夏的夜晚，皇后孔月莹不知是为抒发幽思还是打发寂寞，没有告知任何人，顶着漫天星光独往御锦苑。入了园，一时兴起登上春信阁，却不慎从阁楼跌落，摔在草坪上，当场失去神志。等到被人发现再叫御医时，已经晚了。皇后的性命虽然保住，胸部以下却再无知觉，从此瘫痪。生命余下的六年，便几乎都是在坤宁宫的床榻上度过。事发后，永瑞一怒之下将中宫当值的太监和宫女全部赐死，换了一批新的宫女照料。皇后苦苦熬了六年，终像一朵冬日的雪花，不着痕迹地消融于尘世。
映弦默然聆听，秀发经春风轻吹，一丝丝抚过面庞，柔和得生痒。小心问道：“皇后当年真的是一个人登楼么？有没有可能是人为？”太后摇头道：“月莹自己说了，是她一个人登楼不小心掉了下来。而她去春信阁，也纯属心血来潮。”映弦未料英贞皇后命运如此悲惨，倚柱半晌无言。太后又道：“沈妙是永瑞五年冬天病逝的。她虽然也病了大概快一年，可比起月莹来说，却还是幸运多了。”映弦说道：“是。”又问：“那，皇上还有过其他妃嫔么？我也不太记得了。”
太后渐转怆凉的口气像是一层薄冰在煦晖中颤巍巍地浮动：“永瑞七年初进来过一个知府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做卞婵娟。本来很受皇帝宠爱，很快被封为僖嫔。想不到她却觊觎中宫，居然偷行蛊术诅咒月莹和玉珍。被发现后打入冷宫，没多久又悬梁自尽了。御医检尸时发现还是一尸两命。原来她被废前已怀上了龙种，却没人知道。”
映弦听得神志恍惚，万没料到进宫第一日便从太后口中得知这些阴气森森的往事。忽然又想：从永瑞四年到七年，先是美人瞿婉儿和婕妤闵月莲同归于尽，接着是沈慧妃病逝、皇后重伤至残，然后又是这个僖嫔之祸，皇上受到的冲击一定很大。之后十来年，只纳了袁宸妃和连惠嫔两个女子，恐怕跟这一系列祸事有关。
亭外樱花开得绚烂已极，映弦胸中的叹息却压抑不住，随风飘入云霄，脑海也被重重幻象填满。天色突然黑了下来，斗转星移，她仿佛看见自己正踏上十四年前夏日花园的迷径，拨开蓊郁的林叶，去寻一位孤独寂寥、即将登阁的皇后。喜欢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