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被扼得窒息,眼前的黑暗都扭曲模糊起来。
可她依旧死死咬着牙,不愿松手。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温柔美丽的娘亲在笑着朝她伸开双臂。
小时候她总是会这样奔入娘亲的怀抱里,温暖柔软,让她怀念了好多年。
可是下一瞬,她又看到脸色苍白的娘亲倒在她面前,削瘦的手指死死捏着一枚玉佩,眼神复杂而不甘地望着玉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娘亲说过,这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阿桂又莫名生出一股子力气,蔓延至胸腔,好似原本快要破碎的喉咙又呼入了一口带着湿意的空气。
这些大概都是错觉吧。
阿桂人生第一回,终于知晓死之前到底会看到什么。
后来,她发现不是错觉。
也许是娘亲在天显灵,那方脸男人竟然松开了扼住她喉咙的手,直直栽倒在地。
阿桂的脸颊溅上了温热的雨点。
她晃了晃神,抬手一抹,不是雨,是血,带着浓浓的铁锈味,涌入鼻尖。
恰好她刚吸了一大口气,这味道在胸口涌动,让她的脸煞的一下白了。
有人将她拉起来,拖着她跑。
阿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向牵着她跑的,竟是方喻同。
他手里拿着一块大石头,龇牙咧嘴地笑道:“要是他敢追过来,我再敲他!”
他在故作凶狠的笑。
可阿桂牵着他的手,却明显感觉到了他惊恐之下的颤抖。
这一石头下去,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劲,竟把一个成年男人都敲晕了。
也幸好她和那男人正巧在一个小丘包下,不然方喻同绝找不到这样好的角度动手。
两人光顾着逃跑,没说得上话。
撒丫子不敢停下,怕那方脸男人醒来,也怕那黑痣男人跑来为同伴报仇。
不知跑了多久,等到天边曙光亮起,穿破乌沉沉的云层落下来,像破开雾霾的霞光万丈。
他俩都不知雨是何时停的,携手逃跑的动作都已麻木。
直到此刻,才呆愣愣停下来,扶着路边的石头望着天际发呆。
好美。
阿桂好久都不曾见过这样美的日出了。
她呆呆望了一阵,红日初升,昳丽朝霞恰好染红了方喻同的眉眼之间。
他还是那只脏兮兮的小花猫,身上脸上到处是泥,唯独那双漆黑的瞳眸纤尘不染,正回望着她。
他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阿桂抚着早已被路边枝桠划得褴褛的衣袖,轻声问道:“你……你怎么……”
怎么没走。
怎么会救她。
可话到嘴边,她却发现,好似已经问不出口。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想说的字眼撞到了一起。
阿桂微赧,摸了摸鼻尖,“你说。”
方喻同捂着肚子,鼓起腮帮子,扭头道:“我饿了。”
阿桂莞尔,从怀里掏出一直舍不得吃的那个白面馒头。
这白面馒头到底是好,揣了这么久,还是软的,一点儿都不像自家做的那些窝头,放两日就比石头还硬。
阿桂将整个馒头都给了方喻同,“吃吧。”
方喻同接过去,掰了一半,剩下的给阿桂,“你也吃。”
“我不饿。”阿桂下意识地回道。
可方喻同漆黑的眸子就这样炯炯地瞪着她,仿佛还在生气。
她沉默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方喻同见她吃了,这才大口大口咬起他的那一半。
阿桂失笑,这小孩。
真是半日不见就长进了,竟都学会凶她了。
……
虽冒着雨在泥地中跑了一整日,但阿桂和方喻同也不敢松懈。
只是稍稍歇了脚,又继续往和苏安城相左的方向走。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苏安城,只管埋头赶路。
饿了吃,困了睡,不分白天昼夜。
毕竟夜里若还在下雨,想找歇脚的地儿便很难,又不想大队伍可以同心协力,倒不如走夜路。
白日里雨停,若是困了,倒是可以寻块干净些的地方挤着休息。
两人宛如天地之间自然诞生的两只小兽一般,彻底回归自然,相依为命。
一路往南,过了四五个白天黑夜,两人不再提心吊胆担心与那商队撞上。
却又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难题。
粮食快要吃完,可他们却再没经过一个村庄,也没见过一支队伍。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似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阿桂将最后一粒花生米塞进方喻同的嘴里,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又走了大半日,方喻同说他饿了。
阿桂沉默着在路边挖了些草根,用雨水洗净,送到他嘴边。
方喻同愣了片刻,接过来,大口咬下。
阿桂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易便接受了这个事实,且不吵不闹的,乖乖啃起了草根。
都不必她哄。
看来这小孩关键时刻,还是很懂事。
阿桂也洗了一把草根,嚼了起来。
这玩意儿很难吃,又涩又苦,但为了那点儿可怜的饱腹感,阿桂不得不强迫自个儿往肚子里咽。
方喻同皱着眉,极艰难地咽着。
却没说一个不愿吃的字。
接下来两日,他们都只能啃草根。
饥饿烧得心头直发慌,像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大雨浇着脑袋,浑身都湿腻黏糊。
阿桂宛如木偶一般走着,渐渐有了自个儿是否还活着的不真实感。
忽然,方喻同在她耳边如惊雷一般大喝一声,“有人在前边!”
阿桂浑身一抖,清醒过来,下意识拉住方喻同的手腕,“我们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