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反手亮出指尖的银针,端过茶水喝了一口,玉相逢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想说什么,“他还等我为苏晏治伤。”
提起苏晏,庄乘风神色冷了下来,想来北辰已经将苏晏的现状告诉他了。
苏晏……
我捡到庄乘风的时候,他的情况其实要比苏晏还要严重很多。
然而相比起身上的伤,更令人崩溃的是所受的屈辱。
庄乘风与孟溪自小一起长大,将之视为兄弟挚友。
苏晏将白昱带回家,把他当做弟弟家人。
莫与我说什么情到深处,在我看来,这就是一腔温柔错付。
我突然知道自己那股针对白昱的火气从何而来,只要看见他,我就能想起庄乘风与孟溪来。
当初我与庄乘风的交换,我救他性命,他为我试药,已经是两清的结局,试药的过程那样痛苦,就算是心生厌恨我也能理解,之前的药人也不是没有试图逃出庄子的。
江湖视我药庄为洪水猛兽,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新制的药,新做的毒,若是没有人来试,怎么能知道效果。只想药到病除,却厌恶恐惧试药的过程,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哪里来的这样的好事。
我见多了求药时苦苦哀求,病好后想要反悔的药人,却从来没有见过庄乘风这样的。
师父常教我,常人以何种态度对我,我便可以何种态度报他,不用管什么以德报怨的说法。顺从本心,只要问心无愧,也不必拘束于世间礼法。
“庄主?庄主!”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什么事?”
“庄主为何要留在苏家?”
我将信物拿出来,反手一亮又收了回去,“诊金收下了。”
在白昱面前说不需要银子,但其实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金银。
蓝琢在暗场,而暗场就是一个销金窟,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在那里不过是一次豪赌的赌注。而暗场里,只要钱足够,什么都可以办到。
这一次可以得双份的诊金,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况且既然受了诊金,当然要治根治本。
庄乘风严肃地点了点头,见他们没什么要说的,我挥手赶人,“你们各自回房,我要休息了。还有这茶水。”我摇了摇茶杯,微微皱眉,“往我这里送的,不要加玫瑰了。”
北辰轻咳一声,别过了头。
一直被忽略的玉相逢终于委委屈屈地开了口,“神医,那是我的杯子。”
……?
待到北辰和玉相逢都走了,庄乘风还没有走,甚至将门关了,坐在我面前,面容严肃,我恍惚间看见了师父,还是在教导我医道的师父。
“庄主,虽然你也到了年纪,少年思慕是很正常的,但是玉相逢的身份还存疑,庄主……庄主还是小心些得好。”
玉相逢?
庄乘风不等我开口,又忧心忡忡地道:“玉相逢武功比我高,我竟然看不出他半分师门传承,庄主不要耽于、耽于云雨之乐,鱼水欢有一门功法,就是通过交合吸取对方功力的,起先不易察觉,等到察觉时内里已经被掏空了。”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黑着脸正想说什么,就见庄乘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脖子,我抬手一摸,突然想起玉相逢在我脖子上掐了几个红印子。
之前的事情太多,我竟然给忘了。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火气在胸口闷着,上不去也下不来,自药箱拿出药膏抹在脖子上,咬牙道:“我与他没什么关系。”
我将昨夜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庄乘风松了口气,接着陷入了沉思,“玉相逢留在屋内,可能是知道,外面已经有白昱的人守着。”
我不想管玉相逢当时是怎么想的,我现在只想将玉相逢扔出去。
我自认为情绪平稳,没想到还有被气到的一天。
庄乘风问我,“庄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端起茶杯待喝,又突然想起来这是玉相逢的茶杯,庄乘风轻咳一声,将一只茶杯推过来,“庄主,喝这个吧,没用过。”
我端过来想喝,又觉得唇齿间还残留着玫瑰的香气,想起昨夜被玉相逢按在床铺上,沾染的他身上那股花香在身上还未散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按了按眉心,“罢了,先不喝了。”
“先观察几日,等苏晏的情况好转些,白昱自然会再叫我去一次,那时可以想办法与苏晏交流。”
庄乘风道:“庄主将怎么做?”
“苏晏已是心存死志,就算这次能救回来,以后哪怕无病无灾,心里也会闷出问题,形同死人。”
这次苏景的诊金,是要我为苏家主诊治,我既然收了诊金,自然要治疗根本,至于白昱,就让苏家主安排。
我还是第一次接这种莫名其妙的诊,以前都是只要治病就……
不对。
柯家的那次治疗也很麻烦。
不愧是柯阳推荐过来的苏景。
我微微出神,直到看见庄乘风才又道,“这次先从这些侍从下手好了。”
庄乘风颔首,“这些人身上都有武功,不过白昱……”
庄乘风顿了一下,目露诧异,“不过白昱我只能感觉到他身负内力,却不曾看出来他身怀武功。”
我也有些奇怪。
譬如常年练剑者虎口与指腹都有薄茧,用枪棍者则是掌心有茧,练内家功夫太阳穴高高鼓起,练腿上功夫者则下盘沉稳,步伐有力。
但凡长于某项武功,自然会在某些方面显露出来,至于返璞归真者,除了师父和师爹,我还没遇到过,凡所经历,皆在身上留痕。
然而白昱,虽然能察觉到他练过内功,却好像不曾修习过外家功夫。
“那就从他周围的人身上入手,白昱不曾修习,他周围的这些人不能全都不修习。”
庄乘风点点头,室内一时之间安静下来,庄乘风好像还有什么想问的,却迟迟不曾开口。
我倚在椅子上,还是抿了一口茶,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苦意更浓。
原本泛白的天色已经大亮,金白的阳光斜斜落入房中。
“庄主。”
庄乘风的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中,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
他的神色是我不曾见过的晦暗难明。
“白昱恨苏家主吗?”
我想起昨夜白昱看苏晏的神色,温柔而又偏执疯狂。
恨吗?
“或许。求而不得,偏执不解,最是容易由爱生恨。”
“因爱生恨?爱?”庄乘风像是在笑,又像是不解,“这样也能算是爱吗?”
算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道,“苏晏当年遇到白昱的时候,白昱是个受了重伤的乞儿,若不是苏晏将他带回苏家,只怕已经死了。若你是白昱,你当如何?”
庄乘风想也不想,道:“竭尽所能,报答救命之恩。”
他是这么说的,其实也是这么做的。
当年庄家上下一百余口人,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一把火烧地红了半边天,只剩下一个庄乘风侥幸被武林盟主救下。
庄乘风对老武林盟主做的,正是他所说的那样。对于老盟主的儿子孟溪,也是竭尽所能地辅助,他虽然被称作准武林盟主,却从未想过盟主之位,只想好好协助孟溪。
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苏晏分明什么也没做错。
他分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阳光越发炽热,将庄乘风的身子笼了进去,宛若有光。
我问他,
“你晒过阳光之后,还甘心待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吗?”
“你无法独占金乌,心生怨恨,就能说金乌是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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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药石虽然是个感情白痴,看事情的角度有时候也很奇怪,不过看的意外地清楚。喜欢我记得我是大夫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我记得我是大夫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