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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的小老婆,我去和人家说话,这像样子吗?”

赵毓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薛宣平知道赵毓这老小子一向怜香惜玉,即使面对加茉那样的人,说出的话也不会很过分,此时倒是有些真正的不耐烦,像是完全不愿意回想起来沈臻这位如夫人的一切。

文湛脸色如常,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安静抬头,看着眼前的院子。

这是一座废弃的王府。——景王府。

三年前,景王勾结禁卫军统领反叛,以南苑围猎为可乘之机,变起肘腋。文湛杀出重围却身受重伤。他昏迷七天,以为自己可以安静的葬入万年吉壤,却在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承怡。是的,承怡,是他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承怡。虽然,这个结果于他是万幸中的万幸,却不是饶恕叛|乱的理由。

他醒过来的那几月,雍京被血洗了一遍又一遍。

景王是宗室,却依旧避免不了被屠戮的命运。

因为这样的苗头需要立刻剪除,原因就是他之前对承怡说的那样:——大郑的皇族在血液中有谋权夺位的凶性,而嫡长子继承制只是一个禁锢这种凶性的脆弱的铁笼。

三年。

仅仅三年,一座显赫的王府开始残破。

也许小厮当真相信赵毓已经摄取了他的魂魄,他带路进入这个地方,显得非常平和与虔诚。

废弃的王府成为一个隐秘的烟馆。

雕梁画栋的外壳一直还在,内里的腐烂也一直在。

奇异的香气萦绕。

全是雅间,一小间,一小间,雕花门关闭,棉布帘子严丝合缝的垂着。

赵毓让那个被他拍了一脸白面的小厮给他们找个雅间,里面一张巨大的酸枝大床,床的正中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木桌,上面是看上去有些朴素的烟枪,还有一套旧时的薄瓷茶具,和一碟子点心。

“几位老爷想要什么烟土?”小厮看到赵毓颇为熟练的拿起来烟枪在手中摩挲了一下,就知道这位不是生客,再加上他们身上原本穿着华美,又精通摄魂之术,自然不敢怠慢,“我们这里有外洋进来的上等货,都是泰西烟土,味道好的很,我给您点个烟泡,您尝尝?”

赵毓放下烟枪,“小哥真会说话,现在烟土都是外洋来的,顶多分了泰西货和天竺货。再说,天竺那边温暖潮湿,种罂粟也容易,货嘛,自然容易弄一些,价格也便宜。”

“老爷果然是同道中人。”小厮看了看赵毓,才说,“现在好多老爷都喜欢这一口。我听说,……”

他凑近了一些才说,“雍京北城的落英巷,……”

此时,外面有小丫鬟端了烟膏进来。

“老爷们,可让小子们伺候?”

赵毓摇头,“不用,我们自己烧。你们弄的味道不那么对劲。”

“老爷说的是,我们怎么比得上您的手艺?”

那个小厮一面奉承着,一面打开用琉璃罐子装着的烟膏,露出黑洞洞的颜色,双手递给赵毓,让他闻了闻,随后,放回案桌上,慢慢退出去,也关上了门。

三人中,只有文湛是第一次见到鸦片烟膏。

他仔细看了看,开口,“郑人用阿芙蓉已经很久了,一直是泡水泡酒喝,用来治疗头疼,疗伤时候用来镇痛,虽然长久饮用会有瘾症,但是一般并不轻易上瘾。这个东西,……”

赵毓,“用烟枪烧,直接吸,很容易上瘾。人要是染上鸦片之后,销肉蚀骨,要是有段时间不吸上一口,全身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那个时候,就算立刻死去,也要非再吸一口不可。人到了这般田地,真是生不如死了。可怕的是,这种的瘾症根本无法戒掉,不死不休。”

他说着,将几种烟膏都尝了一口。

“现在鸦片烟膏昂贵,还祸害不到普通人,要是一旦泰西商人找到便宜的烟土,那个时候,……”

“老朋友到了,居然不告诉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哈哈!”外面有一声朗笑,随后,这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身上穿着深蓝色棉布长衫的男人走进来。这个人看上去很是斯文,未语先笑,竟然有几分赵毓的意思。他就站在门口,问着里面的人,“那个时候就怎么样啊?”

薛宣平立马迎上去,“老沈!不够意思,你到了雍京都不知道知会兄弟一声!”

“我这人有一点好处,就是会看人脸色。”那人继续笑,虽然像赵毓,却多了一份的芜杂,好像是一份上好的晶莹剔透的冰糖莲子汤中掺入了花椒和大料。“我知道元承将军不想看到我。”

“哪辈子的老黄历了。”薛宣平一挥手,“兄弟,就是一天做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老沈,我和老赵没事过来走动走动,真没想到,这里是你的买卖。”

“不对吧。”薛宣平打圆场,沈臻不领情,“我在家中摆了好酒好菜等你们,你们不来,非要钻山打洞的到我这个烟馆来,赵毓,你又想做什么?”

薛宣平没有想到沈臻一点马虎眼也不肯打,一点台阶也不给,他不知道还要怎么接话才能圆场。

赵毓却说,“沈先生,我来,是想要问你借一些银子的。”

沈臻似笑非笑,“银票?”

赵毓,“现银。”

沈臻,“多少?”

赵毓,“你有多少?”

沈臻,“要多少有多少,只是,看你出什么价了。虽然只是几天的过桥债,也不便宜。”

赵毓,“让我看看你的银窖。”

沈臻没说话,低头,似笑非笑的。

赵毓则说,“没有就算了。雍京毕竟不是江南,这里是天子脚下,人口多,眼睛多,很多事情做起来没有那么自由。再说,雍京权贵多,沈兄如此聪敏,自然不能把自己养成猪一样的一只大肥羊,不然,不定头顶上什么时候掉刀子,被砍了,不那么容易恢复。南浔那里,中等人家也能藏银四五十万两;沈兄这里,可有现银十万?”

薛宣平听着微微动了动耳朵,——赵毓还是那个赵毓,几句话说的怪里怪气,阴损阴损的。

沈臻最好面子。

赵毓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要是沈臻还想在雍京城保住头脸,今天必须开银窖。

果然,沈臻适宜的笑着说,“就这么点小事情,赵兄打发个小子过来传个话就好。”他话音不落,也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文湛,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毓也笑,“那样显得我多不巴结?”

沈臻让开门口,“几位,跟我来。”

赵毓顺手拿过那个放着烟膏的琉璃罐子,“沈先生,这个也送我吧。”

“我倒是求之不得。”沈臻笑的好像一罐子蜂蜜,“不过,我知道赵兄不是同道中人。你要是真想要吸这个,要多少,我供你多少。”虽然他在笑,这话说的却是字里行间中透着杀机。

赵毓自然明白。

凡是真正见识过鸦片的祸害,就不会允许自己沾染上它,哪怕一丁半点。

那是深渊,是地狱。

赵毓走过,沈臻却拦住了文湛,“这位先生眼生,您是,……”

薛宣平连忙打马虎眼,“老赵的朋友。”

沈臻,“什么朋友?”

“老沈,你看看你,你这样就不厚道了。”薛宣平,“老赵的朋友,自然是自己人。咱们这么多年不见,你别这么小气。”

“我到不是小气。”沈臻看着赵毓,“银窖关乎我身家性命,不三不四的人,恕不接待。”

随后,沈臻眼风扫过文湛。

他以为此人听了自己的话会动容,会失态,会愤怒,可是,他没想到,文湛那张难以言表的脸上如同冻土一般,一丝表情也没有,此时的文湛就像一尊玉雕的人像,可以直接摆在供坛之上。

“既然沈先生这么不愿意借钱给我,就算了。”赵毓手中却把琉璃罐子放了回去,“只是,不要找借口挑剔我身边的人,这样不太好。”

沈臻,“既然是赵兄身边的人,那,为我引荐一下?”

薛宣平一想,自己见过这个小白脸好几次了,就是不知道他叫啥,所以,也竖起耳朵仔细听。

赵毓却摇头,“我朋友腼腆。”

沈臻,“所以,……”

赵毓只是笑,就是不再说什么了。

文湛侧身,沈臻也不再阻挡。

此时,有脚步声。

似乎是雨水落入荷叶,又好像是艳丽的薄纱划过戈壁。

“难得元承哥哥也有朋友,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过来一个姑娘,似乎是拉莫孔雀河旁艳丽刺目,却见血封喉的蓝蝎花。她身上是白色的衣裙,似乎在为人戴孝,却又与郑人的习俗不尽相同。而她那双眼睛,蓝色的,犹如大漠一尘不染的碧透天空。

“加茉。”

赵毓则向旁边走了一步,挡在加茉与文湛之间,像一座生铁浇筑的城池。

“元承哥哥真冷淡,我们曾经生死与共,还有,在雍京的传闻中,我们可是情到浓时的爱侣呢!”

赵毓则说,“无稽之谈。”

闻言,加茉还在笑,却像是天山脚下,那些干涸的河谷,已经龟裂的沙土。

“元承哥哥见到我,不想问我一些什么事情吗?”

“想。”赵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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