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凌空。秦淮河畔繁华灯烂灼, 上下争辉。凌波水舫的赌局一直战到夜里, 可算没剩下几个人了。紫坐垫赌桌上率先没有了接手座牌之人。借着其余三桌也都空出座位。遂撤去紫坐垫赌桌, 十二个人坐三桌。而后两桌, 最后终于只剩下一桌了。
待这桌淘汰掉一人, 凌波水舫的东家牟大爷终于亲身上场。此时赌桌前坐了两个庆王府的赌手和一个五大三粗的秃顶汉子。四人又赌。两圈牌九过后,庆王府的赌手败落一人。赌桌上空出一个座位,牟大爷朝下头张望一眼。“毕先生, 你不上来?”
毕得闲拱了拱手:“既是牟公子相邀,我且来试试。”
杜萱遂从仆人大叔手里接过四轮车,推着毕得闲上前。又是两圈牌九,秃顶汉子败落。牟大爷扫视一眼问道:“还有人没有?”
便听后头有人说:“在下与诸君较量较量。”众人举目望去,只见一名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的管事昂然走了出来。论气势, 这老头比牟大爷强得多。牟大爷浑身一股杀意喷薄而出,看着此人牙关紧咬面冷如刀。老管事却礼数周全作了个揖,瞧牟大爷有些倨傲。傻子都看得出此二人有仇。
围观者纷纷议论好戏要开场了,薛蟠呵呵两声。
李叔瞧着那人:“他便是害死牟东家父亲之人?”
“很明显就是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谁知两圈牌九下来,情势有些古怪。庆王府最后那名赌手老给老管事点炮, 牟大爷给毕得闲点炮。最后庆王府的赌手落败,庆王世子岿然不动。老管事神情有些难看,掩口咳嗽两声。庆王世子脸上猛的黑了起来。
李叔吸了口气:“原来此人是庆王府的。”
薛蟠摸摸下巴:“这老管事应该是给庆王世子打暗号,表示如果这个时候中止赌局, 赢家不是他自己、是毕先生。”
牟大爷再问可还有人, 连问三声。庆王府那一群已经急得头顶冒烟了。忽然有个男装女子缓缓站起。毕得闲与杜萱同时皱眉:正是薛蟠说戾气很重的那位。
当年大庄子还在泰兴时, 薛蟠曾化名儒生阿宝陪司徒暄前去转悠过, 二人还被此女丢进了牢房。薛蟠有些后悔自己马甲太多,看来今儿不能露面了。又庆幸临时起意化了点子小妆。他朝司徒暄瞥了一眼,见司徒暄看着这姑娘若有所思。
牟大爷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大表妹,你当真想赌?”
屠狗小姐道:“我想试试手气。”
牟大爷冷笑两声:“也罢,横竖是你的命。”
屠狗小姐入座。再推两圈牌九,老管事惨败,一家输三家赢。庆王世子大惊失色,面黑如铁。那老管事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呆坐着半日动弹不得。
牟大爷哈哈大笑:“输家快些滚下去!这儿没你的地方。”一壁说一壁朝打手们挥了下胳膊。几个人上来抓了老管事推下去。
忽有一人轻笑道:“有趣。我来玩两把。”大伙儿一看,此人竟是庆王世子身边的清客。世子与同伙个个惊讶。
有个小子低声问道:“二先生,你会赌么?”
这二先生道:“不过是推牌九罢了,试试运气。”悠然登席。
毕得闲抬头看了两眼那人,心中暗猜他便是顾念祖安插在庆王府的细作。
又是两圈,二先生飞快败落,依然是一家输三家赢。他拱了拱手撇脱下台,向庆王世子低声说了几句话。庆王世子面色阴晴不定看着毕得闲。
牟大爷再问三声,这回竟没人上来了。遂盘点筹码,毕得闲最多,屠狗小姐次之,牟大爷第三。
毕得闲含笑道:“鄙友多日前便已告诉过牟大爷,晚生赢了不要楼子。恭喜这位姑娘。”
牟大爷点头。“不错,当日贵友委实说过这话。”
那屠狗小姐本以为自己没指望的,闻听竟是意外之喜:“当真?”
方才那老管事在旁大声喊道:“既以约定胜者得楼子,岂能不依着规矩?”
牟大爷森然望了他一眼:“楼子是我的,规矩是我定的,你区区管事莫非敢不服?”老管事咬牙。牟大爷又向众人道,“且毕先生并非自己想上来赌的,而是我请他上来的,自然与旁人不同。”
杜萱将四轮车推了个转身,毕得闲朝众人拱拱手。二人洒脱退回原处。庆王府那群看着毕得闲有些懵,司徒暄满脸都是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李叔忍不住问道:“小和尚,怎么回事?”
薛蟠低声道:“不知。这二位都是赌神,大概把悄悄把抽老千的什么装置给破坏掉了,让别人作不成弊。庆王家赌手出局时,庆二爷脸色还挺好看的。老管事出局,啧啧那叫一个黑啊。”
李叔点头。“既是姚阿柱要去考科举,娄公子把表妹推出来也说的过去。”
“对,总强似落在仇人手里。”
旁边的小太监忍不住说:“给毕先生推四轮车的那位大叔,他二人上去之后就不见了。”
“啊?”薛蟠李叔同时扭头去寻大叔,见他已回原位。
小太监道:“赌完后他就回来了。”
两个外行面面相觑。薛蟠轻轻拍案:“不管了,明儿去问问就知道了。”
“还等明儿?”李叔道,“他们不是住着你的宅子?待会儿就问去。”
“……哦。”
只听那个老管事又嚷嚷起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为了将楼子送与你表妹,是哄骗大伙儿玩么?”
不待牟大爷反驳,司徒暄悠然道:“俗话说愿赌服输。这位管事既然输了,何不痛快些认了?”
庆二爷接着说:“不错。技不如人便罢。”
老管事看了他一眼,愤愤垂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