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全家团聚, 兴奋的很,围在郭良志屋中说话儿。郭姑娘因她曾祖父品行不端, 也睡不着觉。索三的屋子在郭良志隔壁, 昨晚明府把郭姑娘的屋子安排在索三隔壁。一眼溜过去,三间屋内都点着烛台。
有个嬷嬷立在门外轻声喊:“郭姑娘可是还没睡?”郭姑娘忙打开门。嬷嬷含笑道, “我们二姑娘说,来了两个有趣的人,问郭姑娘要不要同去见见。”
郭姑娘道:“这么晚了……什么有趣的人?”
“绿林中极了不起的人物儿, 冯员外。”嬷嬷稍稍压低了嗓子, “前两个月,北静王府的世子就是被他抓了。”
郭姑娘吓了一跳:“王府的世子?”这姑娘性子憨厚,不觉喊了出来。
“就猜你会吓着。”嬷嬷笑得像一朵老菊花, 眼角瞥见索三屋中人影闪动。“郭姑娘是萧护卫的徒侄孙女, 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没见识了。不论王爷、世子、娘娘还是绿林瓢把子, 往后都会时常打交道。今儿先见见这个, 明儿再见见那个。顶多三五个月自然习惯。日子还长着呢~~”
郭姑娘左手攥紧右手, 迟疑道:“我……什么都不会, 去做什么呢?给赵姑姑丢脸。”
“哎呦我的大姑娘!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横竖有赵二姑娘照看,你只放心去吧。”嬷嬷说着推着她进去。不关门, 门帘子却是放下的,偷听什么的最便宜不过。
今儿白天,明府几个仆妇忙着替郭姑娘赶制了里里外外一整套的罗衣锦袄, 她还不大会穿;嬷嬷帮着她换上。一面更衣, 郭姑娘低声问道:“那我祖父……”
嬷嬷道:“莫急, 咱们先沉住气,姓顾的不敢胡来。”又嗤道,“他那身份还想洗白?攀了什么高枝子都不好使。”
“我想着,还是告诉我爹一声的好。我怕他着急。”
嬷嬷替她整整衣襟笑道:“好个良心姑娘,难怪咱们家上上下下都喜欢你。不告诉你老子自有缘故。谁让他死要面子、推你来做没脸的事?急两天也是他自找的。好了走吧。”
门帘子底下有双脚一闪而过,自然是索三听了个囫囵,十分犯愁是冒险去偷听还是明儿哄郭姑娘告诉他。斟酌再三,觉得郭姑娘虽然好套话,别人问她“可有人问过你什么”她也必照实说。乃悄悄伸头张望几眼,庭前廊下空荡无人;又屏息凝神听去,隔壁郭家还在说“后院养的鸡托付街坊照看”。乃小心翼翼挪动步子。
昨晚听到信号,他也想偷偷溜出去,抬头便看见客院墙头明晃晃坐着个人,赶忙回来。今儿却没人值守。且方才嬷嬷领着郭姑娘经过时将院门打开没掩上。这会子过去,连门轴声都没有。索三遂不再迟疑,贴着墙壁无光处轻轻溜走。
客院在明府的西头,离书房不远。书房里灯火通明,赵姑娘大抵在那儿待客。书房左近有人把守,索三试了许多种法子皆靠近不得。思来想去,唯有藏身暗处等着。赵茵娘爱说话,郭姑娘性子又拘谨,待会儿赵茵娘八成会送她回去、路上叽叽呱呱的议论。遂寻个隐僻处躲好。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遥遥的望见许多穿白衣、披黑斗篷的人从书房院门内涌出。当中捧着两个人,皆红袍红斗篷。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着男装,另一个穿女装戴纱帽的却身高八尺虎背熊腰。
赵茵娘和郭姑娘亲送他们出了明府大门,方携手而归。经过书房往客院走了一阵子,赵茵娘瞥着郭姑娘:“想笑就笑嘛。”
郭姑娘抿着嘴:“憋了这么久,已笑不出来了。他真是男的么?”
“真的啊,胡茬子都没刮干净。”赵茵娘道,“世人总不会全都相似,异彩纷呈才有趣。咱们要尊重每个人自己选择的路。”
郭姑娘想了想,还是笑了起来:“你居然叫他西太太!哈哈哈哈……”
赵茵娘也笑道:“他丈夫姓西,可不就是西太太?”
“那个西先生是什么人?我完全听不懂她的话。”
“所以说要读书嘛!你想啊,若非我满满接住了她那些话,咱们能谈得这么顺利么?气焰就得被压着。爱显摆的秀才顶多十句话一个典故,她每句话都是典故,有些典都偏到北冰洋去了!”赵茵娘声音不觉大了几分,“这位西先生可谓传奇,若真是男人绝对能中状元。出自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嫁人也嫁得好。可她两三个月以前还是个有名的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
“嗯,前半生好不可怜。”赵茵娘叹道,“谁能想到竟降服了冯员外这么个总瓢把子。水公子简直算是媒人。今后整个华东绿林道都不免有她的名号,可谓前途无量。”
郭姑娘问道:“家里当官如何还做粉头?不是穷人家才卖女儿么?”
“说来话长,故事要从一个私生女说起。大妞——哎,你还是取个正经名字吧,叫大妞的太多了。让我二舅给你取,保管有面子。再说,明儿你跟我去兴隆票号,总得有个大名。”
“啊?我明儿也去?”
“当然去啊!”
虽从头到尾没一个完整人名,既有冯员外和水公子,姓西的还能是谁?偷听的索三已大略明白。
因为水溶那桩案子,绑匪冯员外和线人西江月凑成了一对儿。冯员外男人做女装,西江月女人做男装。冯员外武艺高强无法无天,西江月文采惊世八面玲珑。现如今胶州城乱作一锅粥、贵人满地跑,他们又想做什么?索三清楚,钦差牧老爷正是仇都尉本人。西江月会不会是冲着他来的?偏水溶也在胶州。念及于此,索三不敢怠慢。看明府今晚的戒备仿佛松了些,寻个无人之处逾墙而出。
半夜三更,索三和昨儿那位灰棉袄再次来到张叔客栈。
牧老爷听罢眼冒金星:“她嫁给了绑架北静世子的绑匪?”
灰棉袄道:“不是,是绑匪嫁给了她。”
“她们去兴隆票号作甚?郭姑娘的祖父不是还在他们手里?”
“郭总镖头在顾先生手里。”索三道:“兴隆票号是庆王府的产业。她们明儿大抵要商议销赃之类事宜,说不定趁势联手。”
“嘶……”牧老爷捋着胡须久久不语。
他早知道忠顺王府在江南袒护贼寇,还收了个叫石三的匪首当管家,经营着许多绿林买卖。倘若他们也袒护西江月,她少不得案子越做越大。一旦朝廷忍不了,查起来自家难免被牵连上。再有,看意思她的身份许多人都知道。水世子这种事再来几件,苦主找不到西江月,自然把气撒在自家和杨家头上。
乃道绷着脸道:“如此要紧之事,还是让北静世子自己定夺的好。”灰棉袄迟疑一瞬,躬身答应。
索三悄悄溜回明府,郭家还在家长里短,郭姑娘已经睡下。
次日,一辆青缨翠盖大马车停在兴隆票号门口。车上下来两位衣着锦绣的男装丽人,身后跟了四五个长随。伙计一看就知道是大主顾,忙迎上前嘘寒问暖。进了铺子,又请上坐端茶倒水。
一位姑娘端端正正坐着,款款的道:“让说了算的出来。”
孙掌柜打躬作揖道:“姑娘好,鄙人姓孙。”
姑娘摇头倨傲道:“你就是个伙计。请二老爷出来,我有要紧生意谈。”
孙掌柜道:“二老爷是谁啊?”
另一位姑娘微笑道:“别装蒜。这么大的生意错过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忽听有人冷笑一声:“多大的生意,要烦劳赵二姑娘亲自上门?”只见侧门走出来几个男人,为首的是位二十多岁、面貌清俊的少爷,负手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