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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逃脱回来那一晚,大家似乎都睡得不大安稳。
乔栖做了噩梦,醒来也不记得梦见什么,只是头疼欲裂,本来想去给自己热杯牛奶,没想到刚出房间几步就撞上了林敬言。
林敬言靠着窗台在打电话,几乎没什么回应,眉头微拧,时不时苦笑一下,看上去很是为难,但仍旧应着电话里的人,最后说了一句:“嗯,晚安。”
但电话结束后,他还是对着屏幕,轻轻地,不知是松口气还是叹了口气。
其实自从上次在公告栏回复过细心先生后,乔栖每天都能收到不同的回复,时间久了,多问几个人,她也不难知道那位细心先生是谁,只是一直没说而已。
她没想到他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乔栖不好打扰他,只是看看手里的杯子,萌生了主意。
那边林敬言听完家里人的苦口婆心,并没有太多厌烦,他知道电竞从来不是一个能让人认可的职业,即使自己工资不算差,但如今网上关于自己的评论满世界乱飞,家中长辈看到后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只是……
疲惫感无法避免吧。
“前辈,有人跟我说,蜂蜜牛奶有助于睡眠,”一杯温牛奶被递到林敬言手边,“虽然没有前辈做得好喝,但现在可是免费试吃一下?”
姑娘捧着她自己那一杯,说完还喝了一口,林敬言想,这就是最不敬业的推销员吧。
林敬言收起手机,很有自觉地双手接过,笑得很是无奈:“看来我是被后辈关心了,作为前辈还真是有点没面子啊。”
“我明明给了前辈一个面子才请你免费试吃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这个面子让我好好享用一下吧,”林敬言持着杯子,背靠窗台,“然后呢,你又是为什么来这里?睡不着?因为白天的事?”
林敬言说得很有深意,仿佛他知道她和韩文清之间的对话,但乔栖想想,还是觉得他是在说密室的故事。
犹豫之下,乔栖点点头,“嗯……嗯,算是吧,因为密室的事,我跟韩队聊了聊恋爱结婚之类的话题。”
“和韩队聊恋爱?”林敬言笑了,“希望你没有被训话。”
“训了呀,被狠狠说了一顿,”乔栖趴在窗台上,无奈笑笑,“现在还有点难受呢。”
“为什么会选择队长问呢?我想你也知道他并不是个聊这种话题的好对象。”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让别人等了太久吧,所以想对自己的感情更负责任一点,做好一切准备再去回应,而韩队总会把我下意识想要回避的事情提到我眼前,我觉得这很好,很方便,有助于我分析很多事情。”乔栖越说越肯定,最后还点了点头。
林敬言汗颜,他们队长竟然被当成工具人了啊……
不过在林敬言看来,认真说着要准备好一切再去喜欢别人的乔栖,就像特意筑好巢,要将小窝装扮得漂漂亮亮再等配偶来入住的织巢鸟一样,非常可爱。
“那困扰的点是年龄吗?”林敬言问。
“嗯?嗯……不算是吧,如果我真的有那个喜欢的人,那年龄是拦不住我的,只是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我。”乔栖苦恼道,“打个比方说,如果我喜欢的人是乐乐前辈少天前辈这样本来就很喜欢我的人,我觉得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告白,但如果是张新杰前辈或韩文清前辈,我肯定就要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了。”
林敬言明白她苦恼的点了:“所以你是在苦于分辨不出来自己喜欢的人?”
乔栖眼前一亮,“不愧是前辈!一针见血!”
“谢谢夸奖,不过你这个问题,嗯……”林敬言想了想,“要是我祖父在的话,说不定能回答你,毕竟我祖母也比他大几岁。”
“祖父……是教前辈做饭的那位?”乔栖想起来了,“做饭那么好吃,前辈的祖母一定很幸福!”
“怎么说呢……有兴趣听吗?”
“前辈请讲!”
不知是不是幼时环境的缘故,林敬言讲故事也像老人家的摇椅,不急不缓,在时光中晃着只有那个时代才能听到的悠长余韵。
林祖父生于极为传统的家庭,自幼喜欢国画书法,心怀大志,学成后仍想继续精进下去。
只不过初出茅庐,无人赏识其才华,甚至一度无法养活自己,林祖父不愿向家里低头,只好去一些早点铺子打工来维持生计,赚一点零零散散的钱买些上不了台面的笔墨纸砚继续自己的生活。
就是那时,在一家街边馄饨铺里,打零工的林祖父遇见了一位姑娘。
“祖父说,遇到她是他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在遇到林祖母后,林祖父就毅然跟着林祖母去了新的城市,搁置下字与画,将那双浸泡在水墨中的手放在案板上,用素来执笔的手握住菜刀,握到食指最后一节长了茧,这才终于练就一番好手艺能在饭店中常驻,终于能在物价高昂的城市给家人一个生活保障,但那时,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笔墨了。
中年后,他几乎都在饭店工作,一心想要撑起家庭,等再拿起笔时,都已经是晚年的事了。
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我家比较传统,都在指望我祖父能成为一名国画家或是书法家,所以一直很反对祖父踏进满是油烟味的厨房,”林敬言露出了些许怀念来,“但祖父很固执,甚至很骄傲,因为祖母很喜欢吃祖父做的料理,特别是他包的小馄饨,那就是他的幸福本身,为此放弃再多,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所谓。”
乔栖感慨,那真的是很痴情的一个人了。
“不过退休之后,祖父就捡回了自己的笔,但却不再像以前一样画山水画,而是画起了国画中占比更少些的人物画,后来又觉得国画还是更适合山水花鸟类的景物,而不是人物,所以他就开始尝试素描油画这样的画法,结果直到他离开时,已经画了近五百张祖母的画了,他将每一幅都收在家里,每次看到都会笑个不停。”林敬言说到这里,像是对待一个老顽童般,笑着摇摇头。
可再往后的故事,就让那笑里多了几分无奈。
“祖母比祖父要大一些,走得也比我祖父早,那时我还在上学,等回到家时,只在门缝里听到祖父不知对谁说着话,他说,如果能早遇到她几年该有多好……”
“如果……能早出生几年该有多好……”
“那样,就不用让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了,那里有没有她喜欢的小馄饨啊,会不会没有她睡得惯的硬板床啊,冬天也不知冷不冷……如果,我能再早出生几年,该多好”
“祖父一直,一直,用很小的声音,好像生怕那些不喜欢祖母的家人听到一样重复地说着……”
“他一次都没有哭出来,我却觉得他痛苦得就好像去世的是他自己。”
如果,我能再早出生几年……
该有多好……
如果,我能再早几年……
乔栖回过神来时,已经如同着魔一般跟着默念了几遍这句话,就好像这句话说进了自己心坎里,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乔栖又慌忙闭起嘴,生怕被谁听到一样紧张地抿起,小心地去看。
可林敬言没有看她,只是注视着杯中的倒影,喃喃自语:“在那时的我,不,现在看来,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吧……”
话音刚落,林敬言就被拉住了衣袖,回头却发现是乔栖在追问,“就是什么样的?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林敬言了然,乔栖或许就是在等这么一个答案。
所以林敬言笑了笑,“我认为每个人答案都不会一样,但就我祖父的情况,我想应该是愿意为祖母画一辈子画吧,做一辈子饭吧。“
那是他最喜欢的事。
想为喜欢的人,做一辈子这件事,就是喜欢。
如果可以这样转换概念的话,这个问题对乔栖来说就一点都没有难度了。
她最喜欢的事情是荣耀。
那她想要与之打一辈子荣耀的人不就是她喜欢的人了吗?
所以她喜欢的人应该是……
思及此,答案渐渐浮出水面,由虚到实,在脑海里影影绰绰,却又笔墨浓郁地晕开来,虽然很清楚,但那人影可是——
不、不会吧……
乔栖捂住嘴,被自己的答案惊呆在原地,本来是该羞赧不已的事情,此时却让她迅速陷入了绝望,如果说年龄问题还可以等时间来解决,这回就真的没办法了,她根本就是在挑战人类讨厌乔栖的极限啊。
这可怎么办啊……
张佳乐一出霸图门,就看乔栖跟个烧在花坛边锅子一样,从蒸发到沸腾到开锅到熄火,全程专心烧自己的水,完全没发现他的到来。
张佳乐干脆坐到她身边,戳戳人:“想什么呢?让你乐乐前辈听听是什么天大的难题能把你愁成这样?””
“乐乐前辈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事情挺大的,乔栖在心中反驳自己,“就是这两天,和别人聊到了有关恋爱感情的问题……”
张佳乐点点头,这个话题不错,很方便他试探乔栖的心意,接下来只要找个合适的时间,问她喜欢什么类型就好了——
“所以乐乐前辈可以再给我一点意见吗?比如说乐乐前辈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
张佳乐呆呆回头,与满脸求知若渴的乔栖四目相对,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大逆转。
他不就是慢了几秒,怎么就变成她询问他了?
但跟乔栖相处,他已经很习惯各种各样突如其来的情况了,在漫长的沉默后,张佳乐还是长叹口气,任命地说:“……有啊。”
“……真的有吗?”
“……干嘛这副表情啊,你乐乐前辈有一两个喜欢过的女孩子一点也不奇怪好吧!”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栖想解释,话欲出口又抿了抿唇,重新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
张佳乐刚想开口,就看乔栖一眨不眨地注视自己,不知为什么,话又堵了回去。
本来是糊弄一下就能过关的问题,张佳乐却不想对她说谎,无论那是不是善意的谎言,他都不想冒着有一天被她发现,让她困扰的风险去说谎。
自己说不定比黄少天还要没救了。
这么想着,张佳乐苦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在我看来啊,她是世界上第一可爱,第一漂亮,第一温柔,第一让人着迷,就算将自己的一切都给她也不会后悔的女孩吧,嗯,她要是骗子的话,一句话都不用说,我就会把全部家当都给她了,骗走也无所谓的程度。”
这样完美的女孩子,乔栖能想到的只有苏沐橙,除了苏沐橙以外,真的存在吗?
乔栖忍不住说:“但乐乐前辈没有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