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一年又过了大半,朽征营的事才刚刚见了起色,苏炽却转眼就又陷了另一番难题——朽征营的孩子!
苏凛夜纳了他的建议便当即下了王令,将朽征营转调于农耕垦荒,也许了更罚为赏的新制,正好苏炽又从西境带回了一种独特的布料,且也甚有推广之意,于是苏凛夜也就顺便将营中的女子调去了纺织。
然而孩子却无处安放了。
苏炽又急炸了毛,毕竟那些孩子都是一条条崭新的生命,而今朽征营还淀在潭底,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将其顺利编入军籍,且世人对罪奴的偏见也不会在朝夕淡化,故那些孩子的生存仍是一大忧病。
那些孱弱的小生命若是没有外力保护,实在脆弱的不堪一击。
于是朽征营转调的大事还没完全落定,苏炽便又不得不再次向他父王进言。
不过此事在苏凛夜看来却并不成什么大问题,毕竟只要转调令一下,朽征营的惨状便将大有改善,环境不至于过分恶劣,营中带有孩子的女子也都有足以谋生的纺织活计,如此应该也足够养活身体健壮些的孩子了。
可苏炽忧虑的却并非仅在于那些孩子能不能存活——毕竟不管令这些孩子诞生的人身上有无罪过,这些新生的婴儿必然是无辜的,在这世上无论怎样的生命都应当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可这些孩子只因生于朽征营便被剥夺了一切选择,活着被践踏进泥潭里无力挣扎,死了亦不过尘中的一缕草芥无人怜悯。
在苏炽看来,真正的残酷并非杀伐屠戮,而是分明存有希望却无力挣扎的绝望,身陷残舟而亲眼看着千帆旁渡逐浪恐怕才是最能刺凉人心的冰锥。
这样的无奈苏炽感受得太深,便成了恻隐,不想目睹由此而生的其他惨状。
这件事终归没能引起苏凛夜多少注意,而苏炽自己也没想好具体的措施,故此番谈话只得无果而终。
苏炽回到昭明殿中,照常在百忙之中抽出闲来指教韩照。
这小子认字读书不成问题,悟性也高,只是有时候思路不知怎么绕的,好端端的总能拐去古怪的角落里,反让苏炽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是有点难办的……
苏炽本来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老,却让他这少年的古怪活力一打击,还真有点惆怅了。
不过他本来也算是老魂投了副新躯,有点老成也是没办法的。
无奈,苏炽只好等这小子自己把这大弯绕完,再给他揪回正道讲解。
“我发现你最近好像有点古怪。”
韩照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苏炽回神,“什么?”
韩照想了想,“春天不是已经过了很久了吗……”
苏炽卷书照头拍下,打低了韩照这颗天知道揣着些什么古怪玩意儿的脑壳,“别扯题外话!”
韩照习以为常了也就拍不出多少反应,又抬起头来,“说真的,你最近真的很奇怪。”
苏炽将书翻回那页,也习惯了这小子的古怪思路,便问得漫不经心:“哪里奇怪?”
韩照一如既往的耷拉着他那双总暗戳戳藏着狡猾的死鱼眼,一言不发的指了指苏炽。
苏炽莫名其妙,低头,才发现自己肩前落了一根不知几时被编出来的小辫子。
苏炽终于被提醒着发现了异样,韩照两手一摊又耸了耸肩,“你居然完全没反应。”
“……”
这小子……
苏炽深深吸了口气,平下心绪,“想着事情有点出神而已。”
“简直呆若木鸡。”
“……”苏炽闷着七窍冒烟,冷飕飕的一眼瞪来,韩照却毫不畏他这“杀气腾腾”的眼神,兀自琢磨着,分析道:“王上都已经下了转调令了,这件事也该算是解决了,你还在愁些什么?”
“你以为朝里就只有这点事吗?”
“可你最近也没忙别的事啊。”
“……”
不知为何,这小子一针见血的能力总是那么令人发指!
苏炽叹了口气,合上书卷,“朽征营的事也还没有完全解决。”
“哦。”
他这一声应的显然又是一脸质疑,旋即便自己扳着手指头算了起来,“照司田和司徒的意思,西境一营须得拓荒五里、产粟十石,丰产地区则一营产粟三十石,积三年方可易罪奴为军奴,虽然算是编入了军籍但本质还是奴。可你的意思是想将他们编为正规军吧?但照此新制,想将他们易为军奴都还得三年呢,就算三年后他们表现突出并火速训练出了成为正规军的资质,这样算到最少就四年吧,”韩照竖了四根手指在苏炽眼前,“你最少还得这么愁眉苦脸四年,到时候还不一定真有这么顺利,万一真还出了点什么变故,我是不是就该帮你在梁上挂根白绫了?”
“…………”
苏炽实在听不出这小子到底是在安慰他放宽些心,还是压根就是在这幸灾乐祸,便淡淡把他的爪子压开,“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先老实把基本功学扎实吧!”说罢,他就着便往这狂的没边的小混蛋额上弹了个栗暴。
韩照揉着额头,依然没心没肺道:“好歹殿下你也是我的师父,我不操心国事就稍微关心一下你而已,这不奇怪吧?”
苏炽瞥着他这没心没肺还有点狼心狗肺的模样,“呵”了一声冷笑,“我看你是想早点把我气死吧。”
韩照却杵着腮帮淡淡否认:“怎么可能,您可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我要是真把你气死了,我不也得被千刀万剐了下去给你陪葬。”
苏炽白了他一眼——果然狼心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