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黄昏夕阳将落时，苏炽才终于醒转过来。
伏芷一直没有开门将任何人放进来，自己也始终静静地坐在榻旁的椅子上，凝重思着此毒，也等着苏炽苏醒。
苏炽轻咳了两声，终于睁开眼来，伏芷伸手来又探了他的脉搏。
苏炽恍惚瞥了他一眼，才虚着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伏芷探罢他的脉，便搁下了他的手，蹙着眉，未答他此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寒气攻体之感？”
苏炽细细品会了一下，“有一点，但……”
“但五脏还有灼绞之感是吗？”
“嗯。”
伏芷叹了口气，苏炽瞧过来时，他也瞥了苏炽一眼，却还是没法干脆的说，“现在的情况，你是想听真话，还是稍微婉转一点？”
苏炽强撑着自己坐起身来，从容一笑，“自然是真话。”
伏芷又沉叹似的呼了口气，才开口：“你这次之所以能捞回一条命，完全是因为雪灵花压制了天狼蒿，这两种剧毒相互抗衡着，谁也发作不了，这才为你续下了这条命。”
苏炽静静听着，伏芷将话稍作一顿，也是稳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才又继续了下去：“换句话说，你体内的毒根本就没解，非但没解，反而又在你体内新添了另一种剧毒，但这两种毒彼此都不是对方的解药，只是因为毒性相克才能有此持衡之效。但如此抗衡、其实……还是以你的身体为代价。”
“原来如此……”苏炽垂眸似笑，终于算是明白自己的状况了。
此事说来，伏芷却觉几分愧疚，便也沉言：“用雪灵花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当时的情况，如果不走这一步的话，你根本活不过两天。”
“所以，你也还是救了我的命，算是仁至义尽了。”
伏芷愕然，抬眼却正对上苏炽泊然一笑。
反正无论如何，苏炽都是难逃一死，这么多年来，也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其实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宿命。
何况倘若能是这样毒发而亡的人力无可奈何的结果的话，对他而言也算是不太残酷了……
思来想去，苏炽果真还是释然了，“说吧，我还有多少时间？”
苏炽坦然的程度实是远在伏芷的预料之外。
原本他自然也料得到苏炽会接受这个结果，却没想到，他果真能如此坦然……
伏芷思索了片刻，才答：“具体还能有多少时间，我也说不好，但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最多只能再承受三次毒发。”
与怨邪噬体一样，毒发也只是毒性累积程度的爆发表象而已，故每毒发一次，便意味着毒性噬体的程度又更深了一层，只要这两种毒一日不解，苏炽便一日摆脱不得受其毒噬。
“无论是天狼蒿还是雪灵花，只要毒发过三次，你的身体就再无可挽回了。”
“那大概会多久毒发一次？”
“这个不好说……”
苏炽思索了片刻，又问：“那最多不会超过多久？”
“两年。”这回伏芷笃定了，语气也落了更沉，“就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来看，两年是大限，但再毒发之后的情况，就不好说了。”
“两年……”苏炽呢喃着重复了一语，浅然一叹，“也够了。在彻底毒发身亡之前，可有什么方法还能暂时压制毒性？”
“你体内这两种毒，天狼蒿的侵略性更强，雪灵花相对温和，如果要说的抑制拖延的话，恐怕也只能拿雪灵花压制不断侵略的天狼蒿。也就是说倘若天狼蒿毒发，你只能加强雪灵花的毒性来抑制，这也是损命之法。”
“反正损不损的，横竖也就只有两年，无所谓了。”
伏芷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得一叹，“那朵雪灵花还剩着很多，我会想办法给你用上。”
“多谢了。”
谢罢，苏炽紧而又添：“另外，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句话在他们俩之间也算是老生常谈了。
“我知道。”
直到暮色已合为夜沉，苏炽寝殿的门才终于开了。
也不知是谁的嘴那么快，将苏炽的消息这么快就抖出去了。伏芷开门时，守在屋外的已不光是萧遥和苏云深，苏闻卿自然赶来，连花佣和花有尘都在门外紧张了满面。
“他已经没事了，进去吧。”
公布完这一句，伏芷便负手走开，久候在外的众人连忙入殿。
“芳若，”苏闻卿却留了一步，见他出着神便轻轻扯了他的袖，“怎么样？是不是情况还是不太好？”
伏芷叹然摇了摇头，终是什么也没说。
殿中苏炽若无其事的倚坐在榻，冀儿一入殿便飞快的奔来爬上床榻扑进他怀里，瞧来也是真被吓到了。
苏炽瞧了这阵仗，忍俊不禁，便笑问：“我这又没出什么大事，怎么都来了？”
“你身上的毒……”
萧遥惴惴不安的言了半句，苏炽温然一笑，“没事，只是些余毒而已，不成大碍。”
亲眼确定苏炽并无大碍后，在外候了良久提心吊胆的众人便都舒了口气，也不敢打扰他休息，便纷纷退去了。
苏炽虽然言谈无碍，精神似也还不错，可脸色依然苍白，瞧来总是有些令人忧心。
嘈乱来探望的人纷纷离开后便只剩萧遥留在这了。
屋外夜风灌凉，交谈的人都离开后苏炽便闭目养了会儿神，萧遥关了门便坐回榻沿，几分心有余悸的探了探他手上的温度，果然还是冰冷的。
捉到了萧遥的手，苏炽唇角自然上扬了一分，轻轻捻摩着他的指，睁眼含笑满眸，“怎么这副表情？”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句真话？”
萧遥这话说的，苏炽可是太心寒了，便也故为一面心酸的捂了胸口，“想不到我们如此多年的情意，竟还换不来你对我的信任……”
萧遥横了他一眼，“嘴里没一句实话的家伙，还想让人信任？”
“我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不着调？”
殿中烛光悠映，温橘晃晃，任他狡辩着，萧遥只细细留意着他的脸色，果然还是苍白的不妙。
“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行了，时辰不早了，赶快休息吧。”
无论萧遥数落得如何幽怨，实际却还是不忍心真责怪这家伙，就算同他置气也还是心慈手软的得管他。
今日骤然毒发后，苏炽的身子的确虚乏得无力，便任着萧遥将他扶躺下，也老实的不怎么动弹。
看着他这可怜模样，萧遥到底还是被捏软了心肠，便将双手撑在枕畔，皱着眉打量他，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身上的毒是不是还没解？”
“解了。”
“那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吐血？”
苏炽一谈到想敷衍的正题便是一脸谑色，闲然不正经的张嘴就忽悠：“自然是因为我血气太盛。”
萧遥默自压下一口火气，才一把捏正他的脸，“你再给我胡诌一句，我就要收拾你了！”
然而苏炽这身贱皮子却是早就被他惯得够欠了，容他这么低喝了一句，却有恃无恐的，反还挑了他的下巴，“你还想趁人之危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