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和星空,警察和大海,囚徒和美酒,牙膏和饺子……把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尽量找出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是史晓明在牢房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只要是醒着,他就不敢让自己的大脑闲下来,因为那儿现在就是个黑洞,如果不用无聊来填满,那么悲伤就一定会充斥其中。
从天而降的牢狱之灾并没有让他感到悲伤,从一无所有到锦衣玉食再到一无所有也没让他感到悲伤,悲伤来源于他逝去的亲人,更来源于惨死的朱丽群,他越来越确信,其实他是爱着朱丽群,并且朱丽群也是爱着他的,两个悲伤而又相爱的人没有用爱化解对方的悲伤实在是最最遗憾的悲伤。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情感可以代替爱情,拥有爱情和没有爱情的人生是完全不一样的,爱情能教会人们怎样幸福的笑,怎样幸福的哭,怎样无憾的活着,最后怎样无憾的死去,如果没有了爱情,人只能在得过且过中苟活,然后在无可奈何的沉沦中死去。
于是,史晓明就这样在监狱里苟活着,坦然等待着最后的沉沦,他没有立即放弃生命只是因为除了爱情之外他还有未完成的责任,或者说是一个承诺,他曾对苏姨承诺过:一定会照顾好敏敏母子。
周序再次坐上了开往深州的绿皮火车,他手持一罐“雪花”啤酒,出神的望着车窗外疾速倒退的世界,望着这个曾令他无限憧憬又多次陷他于绝望的世界。和史晓明一样,爱情于他来说事实上已经死亡,但和史晓明不一样的是,史晓明靠一句承诺活着,他却是靠不承认那个事实而活,对,他不承认戴瑶离开了他,比如现在,他在小台板上摆了另一罐啤酒,他不时的和这罐啤酒碰一下,再泪流满面的喝上一口,嘴里念念有词:“干杯,我的爱人。”
对面下铺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姑娘,看似蒙着头睡午觉,其实是在给男朋友发短信诉苦:老公,我很害怕,因为旁边坐着个酒疯子,一直在喊桌上的啤酒罐子作老婆。
正月十四,按照上级部署,深州市交警展开统一行动,在街头四处设卡查处私下拉客的黑车。
很不幸,苏姨的“桑塔纳”在济南路被拦下了,当时车上还坐着个客人,算是人赃俱获,铁证如山。
“警察叔叔好!”小天舒麻利的下了车,给年轻的警察展露出此刻苍穹下最天真烂漫的笑容。
苏姨接着跑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满是无力的谦卑和惊恐的哀求。
第三个下车的是敏敏,她不由分说便塞给警察一瓶“娃哈哈AD钙奶”:“快喝啊,很好喝的。”
警察被对方的一系列操作弄得哭笑不得加一脸懵,他特别想不通的是,像敏敏这样美丽又有气质的年轻少妇,怎么会请另一个成年人喝“娃哈哈”呢,尤其对方还是一名警察。她是在嘲弄自己吗,也不像啊,因为她脸上的笑意竟是如此的纯净和真诚。
可怜的小伙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大阵仗,老人、少妇、儿童,一家三代齐心协力跑黑车,虽然小伙子不准备为这三种融合了不同元素的笑容让步,但只上了七天班的他还无法应对这种异乎寻常的场面,所以他难免会不恰当的流露出无所适从的慌乱,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让苏姨交出驾照后,便在对讲机里请求师傅过来指导指导。
谁曾想,师傅赶过来以后,只稍稍看了看,连问都没问,便让那个可以当人证的客人走了,随后他又和老人亲切的攀了会家常,聊完后,他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小脑瓜,然后十分干脆的告诉徒弟:“让他们走吧。”
“谢谢伯伯和叔叔。”孩子临上车前给两个警察分别送了个飞吻。
“桑塔纳”一溜烟跑了,小伙子傻傻的钉在原地,等他回过味来时,车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伙子非常生气,如此明目张胆的以权谋私就发生在眼前,而他除了呆若木鸡外却别无他法,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质问师傅,但什么也做不了让他感到异常焦灼,表现在行动上就是抖着肩原地乱转。
“你怎么了,小程,是不是身上哪根筋被风吹麻了。”师傅明知故问。
“师傅,他们是您的亲戚吗,或者是要好的朋友。”小伙子明知故问。
“不是亲戚,也谈不上是好朋友。”
“那师傅您干嘛……”
“干嘛放他们一马,是不是。”
“嗯!”
“我来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十分钟后,小伙子沉默了,他没有吭声,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师傅的最后一句话:“小程,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你若是那个六十岁的老人,你会怎么办,她身边那两个需要照顾的人,和她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师傅,实说实话,如果是我,我会选择逃避,我,肯定做不到她现在做到的。”沉默了许久,小伙子终于沮丧的给自己下了判断。
“小程,正义是最惹眼和最刺激的光环,当你大义凛然的戴上它并昂首阔步时,有时候也需要停下来低头看一看,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因为这个和那个的原因,无法从事被正义歌颂和赞美的职业,他们不得不匍匐在泥沼中,为了生存而艰难的寻些草根度日,难道我们能忍心上去斥责他们,再踏上一只脚,把他们的脸面完完全全踩到泥里去吗。小程,警察这个职业,不只需要严谨的专业态度,更是一门需要良心和爱心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