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晟几乎是只瞧一眼便能确定下来,这个娇气包的父亲就是桑老头,那什么公主,怕是不知逃命逃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至于十数年前的人,他轻嗤一声,那手腕上明晃晃一颗红痣,两年来他贴身照顾,倒茶喂药,洗脸梳发,又怎会不知?
稽晟记得清楚,因那年天寒地冻,小姑娘就是用这双白生生的小手,给他捂暖了冻得青紫的脸。
粉团子长开了,长成了小美人,兜兜转转,到底是自个儿跑来他身边。
啧,如此看来,难怪她对桑老头这样上心呢。
明明都已经将他视作洪水猛兽的害怕,为了桑老头,巴巴的迎上来,抵着那股子畏惧。
当他是瞎么?
也不知道再藏好些。
小骗子。
稽晟烦躁的扔下画纸,声音莫名暗哑了几分:“她怎的会出城送降书?”
大雄如实回道:“桑家一脉单承,桑决入狱后,便只剩下一个女儿,属下去尚书府打听过几回,奴仆都说,桑家小姐是进宫寻姨母婧妃为父亲说情的,其后出城是何缘由,因着皇宫中人四处逃散,未能打探清楚……不过桑家小姐与婧妃素来亲厚,与安和公主亦是自小的手帕交——”
稽晟眼神变得凌厉,语气盛满了不悦:“你的意思是她自己去送死吗?”
小姑娘胆子虽小,倒不是愚笨的,不若醒来后也不会这般安静,她懂得明哲保身,只字不提前朝旧事。
除了在至亲面前,压不住急切。
听这话,大雄脸色一变,垂头急道:“属下绝非此意!”
稽晟将画纸甩到他身上,冰冷命令:“还不给朕去查?”
大雄一个哆嗦,忙捡起纸张退下。
而后,殿内陷入静默。
敖登立在一旁,隐约听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跟了稽晟十几年,二人手足情分要深厚,这厢,他说心底话:“皇上,防人之心不可无。”
“防什么?”稽晟反问,一记冷眼睨下去,一瞬间,哪里还有半分生死之交的情分?他冷着脸,又道:“敖登,什么该防,什么不该,你应当比我清楚。”
倘若姑娘家有半分旁的坏心思,断不会躲他躲得那样远。
就连如今愿意主动来和他说三五句话,都是为了老父亲那条命。
倏的,稽晟勾唇一笑,冷峻脸庞浮上几分狡黠,似狐狸一般,那双琥珀色眸子泛着幽光。
“好了,路途奔波,你先下去歇着,别事且留待明日说。”说罢,稽晟便起身出了东辰殿。
身后,敖登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默然许久,总觉如今的皇上,与两年前的,不一样了。
从前的大王,狠厉无情,冷静睿智,所关心的不过战局政. 权,行事从不参杂半点别样情绪。
如今东启王朝立了两年,大王也安定了两年,往时的宏图霸业,开疆扩土,都因一个女人而搁浅了。
思及此,敖登面上划过一抹异色,心底隐隐有不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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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然而至,坤宁宫门前清清静静的,里头灯盏暖黄。
稽晟过来时,其阿婆正好从小厨房端汤药出来,远远的瞧见身形挺拔的男人,连忙迎上来。
其阿婆恭敬行了一礼,忆及今日在御花园那一出,便试探道:“皇上来了,娘娘正念叨您呢!”
稽晟嗤笑一声,颇有些自嘲的问:“念叨朕什么?”
“娘娘啊……”其阿婆端住瓷碗的手发紧,在心中思量一番,硬着头皮凑合道:“娘娘说宫中乏味无趣,老婆子笨嘴笨舌,身无长技,哄不了娘娘开心,可您来了,娘娘说的话都比往常多,您不来,娘娘就那么闷闷坐着,老婆子一瞧便知晓,娘娘心里其实是盼着您过来的。”
这是盼着他过来救桑老头呢吧。
姑娘家心思浅,一举一动哪里逃得过东启帝这双精深犀利的眼眸。
绕是如此,稽晟身上的冷沉仍是不知不觉的消散了些,他在影壁处顿了步子,忽而吩咐其阿婆道:“去和她说,朕寻了民间杂耍班子来,待会便到。”
其阿婆忙应下,这就端药汤进屋去,将东启帝所言一字不落的说与桑汀听。
桑汀捧着瓷碗愣住了,怔怔的问:“杂耍?给我寻的吗?”
言下之意,便是这究竟是她一人看,还是和夷狄王一起。
可其阿婆显然没有参透其中深意,只笑着说:“皇上特意给您请的,就是要哄娘娘开心的。”
桑汀微微皱了眉,又忍不住问:“从哪里请来的?”
“许是民间吧。”其阿婆也不确定,方才听皇上说起时还觉太过突然,不过杂耍这些技艺,在夷狄是没有的。
桑汀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药汤。
不多时,外殿果真传来些声响,有几个宫女支起幕布,又抬了一个小箱子进来,弄得有模有样,这是要表演皮影戏呐!
可是稍后进来的,却是一戴了鬼神面具的褐衣男子,瞧身形这般高大,是男子无疑。
桑汀歪头往外看去,又等了一会。
其阿婆温声问:“娘娘,您可是在等皇上?可要老奴去请皇上过来?”
“……不,不是,不要去请。”桑汀支吾着,垂下眼帘,或许是见惯了那人的说一不二与霸道,如今不见其身影,左思右想,总叫她心有不安。
然而确确实实的,好半响过去,她也没有看到稽晟的身影。
一颗心就这么稳稳落下。
甚至还有些雀跃。
桑汀捏着鼻子一口喝完了药汤,苦得她拧紧眉头,一边呼着气一边披了件外衣,缓步去到屏风外,瞧到好些各式各样的小影人。
她在八仙桌旁坐下,眸子亮晶晶,微微上扬的尾音是愉悦的:“师傅,我想看杨家将。”
那师傅顿了一下,才低低应一声好,于是换了影人。
桑汀两手托腮,一眼不眨的看那师傅准备,这几日的沉闷忧思好似全被抽了个干净,眼角眉梢都染了期许笑意。
嘴里都不苦了。
白色幕布后,鬼神面具掩住了男人俊美却冷硬的脸庞,唯露出的一双琥珀色眸子,深邃的眼神,折射出些许异样。
杨家将实属忠烈之辈,保家卫国抗击外敌,小骗子该不是打心底里恼着他吧?
这么想着,这位“师傅”的脸色变戏法一般的阴沉下。
少顷不见动静,桑汀似等的有些着急了,忍不住小声问:“师傅,可以表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