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行手拿树枝,在地上画出三条竖线:“再过几天,常驻外地分舵的弟子们便也要上山来受训。众所周知,冬腊试炼面向全维摩宗的所有弟子。你要面对的,不光是在试炼场见过的师兄弟们。还有那些常驻在外的,未曾好好交手过的师兄弟。要知道,提前知己知彼固然必须,但临战之前总有穷极。学会处惊不变,见机行事,方才是上策。”
在师父面前,温旻终于除却白纱。一双明亮里藏着幽深的眸子,仔细端详沈知行在地上画出的轮战图。
沈知行又说:“十一月遴选,首按年龄分三组,各组内随机抽签确定比试顺序。如运气不佳,起先便入场。按你现在的身手,光是十一月内便需从第一轮一直打到最后。”
维摩宗试炼,不论轮空,不论体力支撑,抽到签便打,如果一直能赢,就要从第一场打到最后。
甫一开始便入场交战,与临到中期才轮值入场,所需方略各不相同,沈知行将对策全部呈现一遍。变划边讲。
温旻支颐思考:“遴选的目的是能上西峰,以进入冬腊试炼真正场地‘修罗场’。至于遴选,有资格入场即可。弟子不贪第一。”
沈知行诧异:“为师以为你必然要争拔头筹。”
温旻微微一笑:“弟子当然有心力争上游。但上有诸位师兄,弟子头一年参加试炼便妄求一举夺魁,未免自不量力。此次只求能去姑苏——师父,来年会选几人去姑苏小坛?”
沈知行答:“冬腊试炼,最终能进修罗场的是五十人,前二十登顶西峰的便算通过试炼。如果能进前二十,不论如何,宗主都会同意你去。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去姑苏是为何。”
温旻的眸子漆黑不见底:“此番师父应战前去,徒儿怎能缺席。徒儿要去拿回属于师父的梅尘剑。”
沈知行望着他:“说句大不敬的话,历代宗主都是从左右护法和两堂长老中擢选。可护法一职,却没有因师沿袭的。”
温旻心头一跳,望向师父。面容透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诧,转而便如水落深潭,隐藏得很是巧妙。
“为师知你志向。只不过,这一踏上修罗场,以后的路可要自己走。”
踏上修罗场,是一名弟子可堪大任的开始。历代长老宗主无不是自一场场比试爬到顶端。头脑清楚,武德也要堪服人。
赵廷宴固然武艺计谋都可堪任重担,是维摩宗下一代中最有希望的新星。可和爨莫扬一比,胸襟智计都尚有可追的余地。
温旻年少,却心思缜密、低调能忍,于无声无息中得简易遥青眼。尚未出茅庐,宗内明争暗斗已可窥见。连孩子们自己都感到了剑拔弩张的势态,大人们怎会不知晓。
沈知行向无意于争斗,自己的右护法与其说是因武艺赢来的,不如说是简易遥因私偏袒来的。
可得到这右护法,却付出过沉重的代价。简易遥亲自设计安排,拿孤山派满门性命做了投名状。
而今鲜血未干,见到徒儿已有意沿着自己的旧路继续往上爬,他的只觉得疲惫。
十年前过往犹如历历在目。在他心中,如一切能回转倒流,护法高位又算什么?
温旻已经大惊跪下:“弟子尚年幼,只想为师分忧。其他不敢多想!”
沈知行叹口气:“旻儿,你还记得庄爷爷的转转糖么?”
温旻伏地的肩膀,轻轻一动。
转转糖是一种麦芽糖,和了面粉后韧性非常,可以扭成各种形状。正是流哈喇子的小屁孩们边吃边玩的最爱。
因小五台山寒冷,转转糖扭转不灵,每年只有盛夏一季可卖。
山下有个庄老头,手里的转转糖不仅形状多变,而且自带玫瑰香味,是小小天地里一绝。维摩宗便在每年盛夏六月请他上山,坐台主峰饭堂一个月,专门给宗内的小孩子做糖吃。
温旻甚爱转转糖,又是执拗性子,认准了这一口就不动摇。于是,每年一到六月,便天天央求沈知行给他买一块。吃了以后,还把糖柄的小木棍攒起来,放在一个小木匣内,秋冬春偷偷回忆。
六岁那年,鉴于新一代弟子内功根基不稳,维摩宗号召宗下闭关练功。撑够五十天的,得鎏金曼陀罗铜牌一枚,以资鼓励。
温旻小小年纪,刚会背心法口诀而已,哪会闭什么关。沈知行本劝他早两天出关无妨,不必在意这些虚名。转转糖一期一会,错过可惜;而闭关,等真有内功根基后再闭不迟。
不过少儿组鎏金铜牌实属稀罕。温旻向来是默默好胜。嘴上不说,其实还是报名闭关了。出关后果然以定力最强拿到奖牌,可也生生错过了当年的转转糖季。
他打小就有主意,从不被这种小玩意儿束缚心智。觉得自己可承受这一年的代价,大不了来年再买。
不想,到秋天就传来噩耗,庄老头年事已高,挑水时摔了一跤,自此一病不起,不久便仙逝了。
可怜温旻最爱的转转糖,最强记忆也只是去年余味。今年连庄爷爷的面都没见到,就成永诀。
他听说这个消息后大恸,狠狠哭了一场。一块无用的鎏金铜牌,再也换不回最爱了。
最后,把鎏金铜牌一并放在盛糖柄小棍的木匣,埋到后山树下。童年挚爱,就此结束。
沈知行怜爱摸摸他低伏的头顶:“旻儿,踊跃参加试炼本不错。你如此上进,为师当然愿全力助你。但如果永远只为了拔得头筹向前走,未免错过身后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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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起伏。金不戮坐在船里,一手支颐,对着舷窗端详一支水仙。
鲜艳明黄的蕊,似喝饱了一轮中天的日头。喷了水上去,有欲滴的鲜意。似一个美好的梦,又像飘出诗的仙。
他将它举高,透过它看太阳映在花瓣上的纹路,似乎在端详一个人。
端详了很久,眼里带着些迷茫和不确定。然后神思一动,似乎是下了个小小的决心。
用剪刀将最美一抹颜色从花枝上小心剪下。拿了纸,轻轻吸干花瓣上的水滴。将一朵新鲜压在一册本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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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到泉州,是回南海之前的最后一次停留。
晚饭吃过了花生汤,一份素粿条。金不戮靠窗坐着,窗下蜿蜒着一抹瘦水,曲折南流,想必是汇入海内。
江畔人群息壤。忽而,停了抹淡青,似是冲着金不戮遥遥望了下。便又隐匿人中,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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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