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薄,杂花盛。就连空气里都是青草香甜。
阔别半年之后,温旻重新踏上江南的土地。
脱掉红带黑袍,换上月白长衫。昼月斩背在身后,腰间碧玉萧。
玉琢一样的面庞意气风发,眼里是深深的笑意。就连流连檐下的燕子,似乎都在对他低语。
二月末月的江南,烟雨姑苏。春花繁盛,青草疯长。
“发现个大事儿。”早饭时间,小七滴溜溜转着眼睛,压低了嗓音。
温旻筷尖拈起一根鳝丝,另一手准备去拿醋。挑起眉毛,愿闻其详。
作为参加姑苏论道讲武试艺的先探弟子,这一路星夜兼程,终于提前一个多月平安到达。好好吃顿鳝丝面,是对自己最厚道的嘉奖。
姑苏的面,不似塞北豪放宽厚。白嫩纤细,顺顺当当,一根也不交错,一根也不紊乱,如一把乳制绸缎,分明安静地码于清汤内。
清晨温暖灯光之下,是另一番的细腻平静。
配一勺鳝丝浇头。腾起热气,扑着脸的香,氤氲成江南的舌尖柔情。
小七吸溜了一口这柔情,贴近温旻的耳朵:“那谁——不戮,订了间客栈,估计明晚下榻。”
温旻哦了一声,拿起醋。
小七习惯于他的不动声色,勾起笑,贴心补充:“第一件事我就打听了这个——危然,三楼天字甲十一。”
对面的游一方莫名其妙:“你们说什么?”
旁边坐着木范婕,圆脸嘟嘟:“好像是什么葫芦。”
小七想要喷面,愣是忍住。
温旻若无其事:“他说有道菜叫福禄寿。但里面煮的东西耸人听闻得很。”
木范婕追着小七:“什么什么什么?”
小七叹口气,对着她耳边悄悄说了。小胖妹瞪大眼睛,差点扔了筷子。
游一方笑叱:“这都什么跟什么。”
就听小七干咳了一声:“那个……旻师兄,你给碗里到了一半酱油了。”
温旻这才赶忙放下手里的瓶子。瞟去,瓶身方形红纸上果然写着个大大的“酱”。
拿错了。
而自己的面,汪了大半碗酱油。那把一丝不苟的顺当,早被搅乱。藏在浓油赤酱之下,晃悠悠地,兀自动荡不停。
&&&
金不戮到达姑苏。
舟车劳顿,安顿好一切已是浅夜。
洗漱完毕,散了头发,正准备倒杯茶休息的空档。听见窗外一阵风过玉竹的声音。婉转低回,如沙漠之中落下的雨,正对他的窗子。
是箫声。
他心有所感,立刻推开窗。就在月光下看到一抹月白的身影。
玉雕的面庞,噙着点儿的笑,又带着些狡黠的戏谑。像幽幽深潭又骤然一亮的,是双好看的眼睛。
金不戮怔了些许片刻,最后牵起唇角:“眼睛好了?”
温旻放下萧,也对他笑:“能看见风干水仙花了。
金不戮一时间竟然没了言语。
温旻还是笑盈盈地:“听得出是我?”
“嗯。西湖边听你吹过。”
“阔别重逢,也不请我上去坐坐?”
金不戮这才意识到忘记邀请,赶紧说:“快上来,天字甲十一。”说罢,转身就要去开门。
而温旻早已纵身,轻飘飘就从窗口跃进了屋,站在他面前。
金不戮豁然发现,这半年自己一通长高,居然架不住温旻穷追猛打。两人一对脸,被他高去了一小截。
于是拍了拍他肩膀:“长高了。”
温旻挑眉:“那你要叫我一声温旻哥哥了?”
“哥哥弟弟论高叫的么?不知你管院外那棵树叫什么?”
温旻认真道:“我已经十三岁了。和你一样大。”
金不戮哦了一声:“这么巧。新年伊始,在下也长大了一岁呢,今年不慎十四了,只差一岁便成年。温少侠还不知道这个秘密?”
温旻认真论证起来:“我是真过了生辰。我生辰在正月,而你在十月,满打满算,其实你只比我大三个月。”
忽而,敲门声至,有人焦虑道:“少爷?”
“我没事。”金不戮应着去开门。
门外露出张年轻人的脸。先是关切看了眼金不戮,而后一眼瞧见了温旻。眼神立刻变得凶悍,手向后腰摸去。
温旻负手而立,淡淡笑着看他。并不担心。
既然此人唤金不戮少爷,就是金家仆人了。量也不会对自己这客人做些什么。一时之间,对金家堡豢养了如此凶悍的家丁,更感兴趣。
果然,金不戮说:“这是温旻温少侠,你知道的。”转而又向温旻介绍,“温旻,这是阿鹰,随我一起来的。”
阿鹰如刀的目光将温旻从上到下刮了一遍,再看看开着的半扇窗,了然点头。然后看着金不戮,依旧担忧地说:“少爷有事喊我。”
这才忠犬般依依不舍离开了。
金不戮关好门。突然意识到阿鹰态度的原因——自己要睡了,散着头发,也只穿了件宽松里袍。的确不是见客常态。
赶紧对温旻说:“桌上有茶,你先喝。”然后便到镜台前拿起发带,准备粗粗绑一下头发。
温旻点点头,走向圆桌。经过金不戮身后时停下。接过他举起的发带,以手为梳,帮他梳起头发来。
这一停,一接,再将头发攥在手里,极其自然。似乎又回到杭州和小五台山,同榻而卧,相拥而眠,呼吸喝水一般流畅。
温旻轻轻理着浓厚如墨染的头发。它们烟云般蓬松,却有一丝丝硬度,显得倔强。
他尽量小心不弄痛了头发的主人,对镜子说:“我只真正‘见’过三天去年的你。如果今年换了新发式,那可也没办法了。”
金不戮在镜中却显得震撼和讶异,盯着温旻看了半晌。见他看过来,赶紧垂下眼眸,淡淡嗯了一声。
半年不见,金不戮也变了些。头发抓起,铜镜中的面容越发显得清瘦,带着些大孩子的秀气。可是仍然显小。低着头,抿着唇,倔强之下多了层柔。
和温旻手腕、指节的骨骼相比,金不戮连着耳根和后颊的那弯弧度,似乎比印象里更纤细精巧。
他不是羊脂玉的肤色。肌肤在灯光下似乎镀了一层蜜。后颈哑着光,凝了脂。细腻得好像蜜炼焦糖。
温旻看看他,又对着看了看自己玉一样的手:“你天天涂蜜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