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渊一言不发地听完林伯讲了这番经过,才意识到天色已经黑透了,他幽幽地转过头去,幽幽地看着尾舱的方向,幽幽地叹了口气,眼里却闪出了一丝带着自嘲笑意的光芒。别说林伯对这邵姑娘现下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玄渊也不禁要承认,这次自己栽在了邵姑娘的手上。
这姑娘一边借着自己救回了蔓草,一边又趁着他无暇他顾的当儿,在船上扮猪吃老虎,对着林伯攻心使诈,将底都摸得清透。她昨日就瞧出了林伯的身份可疑,却忍着不动声色,自不是因为她懵懂痴傻,想来是还在仔细盘算怎么打这张牌才好。若不是今天自己在洞窟之中为了救人胡说八道,惹得这邵姑娘忧心忡忡,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出手。只是,现下离海寨还有十万八千里,自己手上最重要的一张底牌,却这样就早早地被林伯稀里糊涂地打了出去,此去万里,没了牵制她的手段,还不知道接下来这一路上,邵姑娘还会惹出什么事来。
这一局,玄渊不仅输了,还输的心服口服。
玄渊转回头来,看到林伯满脸的过意不去,便拍了拍林伯的手说:“林伯,你心里一直惦记着邵叔,他的女儿就如你自己的女儿一般,这世上哪有不疼女儿的爹。你被自己的闺女耍弄了,那也是活该。”
林伯见玄渊并不如何怪自己,便感激地说:“当家的,正是这个理儿。这邵姑娘虽然使了些姑娘家的小心机耍弄老夫,但她对父亲的惦念,对前途的担忧,却万万不是装出来的。这一点,我一把岁数的人了,可是看得真切,蒙不了我。所以,就算她此刻故技重施,我估摸着还是得心甘情愿上这个当。”说着,居然嘿嘿的笑了两声。
玄渊哼了一声,说道:“她那点小姑娘的算计,只对在乎她的人管用。真心想害她的人,只怕她也毫无办法。这姑娘最聪明的地方是识破了你的身份,也瞧出了你不是恶人。林伯,你自打上了船,眼里对着她的亏欠心虚连我都瞧的清清楚楚,以后大可不必了。”顿了顿又说:“这里风大,您赶紧回舱吃晚饭吧。”
林伯点头称是,起身走了。这时船长走到玄渊近前,说道:“当家的,粮食淡水今天上午都补给妥当了,咱们随时可以出发,你看,什么时候启航?”
玄渊点点头,说:“夜长梦多,今晚顺风,咱们这便走吧。”
船长拱了拱手,自去安排了,不多时便锚起帆扬,这一艘不起眼的商船就此摇摇晃晃地驶出了新洲港,乘着东北风,继续南行而去了。
玄渊吃过简单的晚饭,抬头一看,见船早已驶离了海港附近的海域,回到了辽阔开放的海面上,便披了件素绸短褂,走出了船舱。
此时一弯娥眉月挂在天边,天空上缀着万千星斗,一条璀璨银河自天中流过,倾泻入海,直映得那海面上波光粼粼,碎银闪动,就像将漫天星子都倒进了这万里广袤的大洋一般。玄渊在船尾高台上寻了个角落坐了,看着这宁静的夜色,只感到分外的放松和宁静。玄渊四岁起便和母亲一起到了那伽阿爹的身边,是在海上长大的孩子,此去大明,虽然市井繁华,灯红酒绿,待得久了,却让他烦躁不安。只有在这海上,他才感到如鱼得水轻松自在。
映寒用了晚饭,见蔓草疲累,便让她早点躺下。熄了灯,她却一时还睡不着,黑暗的舱中无事可做,就信步自那底舱出来,路过尾舱,只见空无一人,只道玄渊又去卡多阿蛋的舱里商量事情去了,不以为意,自走上了甲板。待到登上尾舱顶上的舵台,却不由的一愣。
只见陈玄渊披着一件黑色褂子,一人独自席地而坐,靠在围栏上,一条腿曲在身前,另一条长腿伸得笔直。海风袭来,吹得他发丝飞扬,线条如雕刻一样分明的脸上带着沉静放松的神情,凤眼深远地看着海面。这一刻的陈玄渊,浑身松弛,安祥宁和,蜕下了平日里所有的顽劣不恭和坚硬冷漠,看起来竟有几分陌生。
映寒一时躇踌,想要举步,觉得打扰,想要后退,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怕了这人。正在犹豫间,看到玄渊已经转过了头来,看见了她。
这下子,映寒倒不好立时就走了,只好走上台子,来到他身边,俯身屈膝福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今天帮我救回了蔓草。”
玄渊一愣,没想到这姑娘开口第一句竟是向自己道谢,便点点头,清淡地道:“好说。本来我也要找尸头蛮,不过是顺手的事。”
映寒抿嘴一笑,知道这人不仅不会说好话,现在看来,也不太听得好话,登时放松了下来,居然也学着玄渊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是这南洋桶裙映寒一时还没有穿惯,这屈腿弯膝之间,一不留神,净露出了一小截如玉的脚踝,不由的大窘,连忙将裙角扽了一下,掖在脚面上,再转头去看玄渊,见这人只是依然故我地抬头看着星斗,全然没注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