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歌声再次响起的同时,海面上的劲风好像也随之而回,竟好像是海妖驱使的亲兵一样,立时吹起三尺浪头,托住了船身,一涌接一波地,竟似要将鹰矢号直接抛上天空。
这浪头来得如此突然,玄渊虽然大声示警,但也不是个个人都来得及反应,只听甲板上扑通哗啦,连着摔倒了好几个人。玄渊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抓身边的映寒,却不想手上抓了个空,转过头来,不禁大惊失色。
只见第一个浪头突起之时,船身剧烈一晃,映寒完全没有提防,手中怀抱着的焦尾琴竟然嗖地一下脱手飞了出去,越过了船弦,眼见就要跌入海面。映寒居然片刻都没犹豫,脚下一点,纵身一跃,不亏是轻功在身的人,身形舒展如仙子一般,直奔着焦尾琴落下的地方也跳了下去。
玄渊一把没有拉住她,见这姑娘纤细苗条的腰肢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消失在船舷外,脑中登时一片空白,也来不及再想,一手挽住一根长长的缆绳,也立时纵身而出跟了上去。
映寒见到焦尾琴脱手,不假思索,完全是凭着第一反应地本能就跳出了甲板,她腿上加了力气,去势飞快,如离弦之箭,迅速地就追上了焦尾琴,一把抄了回来抱在怀中。刚刚大松了一口气,恢复了思考能力,还来不及高兴,就在心里叫了声糟糕,只觉得脚下一湿,腿上发沉,下一秒整个人都已没入了水中,海水立时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直直地灌入了她的鼻孔和耳朵,衣服裹在身上,就如海底伸出了无数海妖的手抓住了她,要把她拖入无底深渊。
映寒虽然在落水的刹那立时屏住了气,但依然不能减缓这下沉的趋势,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唇边露出一丝无奈的苦涩笑意。就在这时,只听耳边一阵响动,一个海中大鱼一般矫健的身影从头顶晃过,来得飞快,如神兵天降一般穿破水墙阻碍,嗖地冲到她的身边,映寒只觉腰上一紧,被一道火热的铁箍锁住了一般,下一秒钟,只觉被水挤压得生疼的耳膜一松,头上一轻,脸已然露出了水面。
映寒张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水帘顺着头发哗哗地流下来,遮挡了她的视线,透过水帘只能依稀看到眼前一张线条分明如雕刻的年轻脸庞,两条挺秀的飞眉紧皱在一起,喉结滚动,正抬眼看着天空。
映寒这才意识到海面上已是波涛汹涌,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平静。就愣的这么一时,上面已有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拉着缆绳将两人拎上了甲板。此时船只颠簸,所有的水手都已经再次用绳子绑住了自己的腰才来救人,就连林伯,也已经将自己里三圈外三圈地捆在了桅杆下。
玄渊先将映寒托上了甲板,自己也立时翻身而上。看看浪头的强度,也来不及送映寒回舱了,便一把将映寒按倒在甲板上,扑了上去,将她死死地压在了自己身下。
这一连串的意外已经将映寒打懵了,她全身尽湿,浑身发抖,无暇旁顾,此刻卧倒在甲板上,手中依然紧紧地抱着焦尾,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玄渊的上衣在冲下水去救人的时候,不知道刮到了什么东西,破了几个大洞,此时隐约露出了全是精细肌肉的胸膛,那右胸上一只怒目狰狞的刺青龙头时隐时现。他现在将映寒护在身下,映寒与他身体之间隔着那把焦尾琴,脸却正好对着这龙头的位置,眼见那龙头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眦着獠牙,好像在说:“你能长点脑子吗?他妈的不要命了吗?”
映寒先是色厉内荏地回瞪着那双龙眼,片刻就心虚地低下头去。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推卷,船身先是骤然上升,又突然下坠,映寒身不由己地飞离了甲板,脑中登时天翻地覆,以为自己立时就要被从空中抛出船去,就在这大惊失色的时候,脸突然就撞在了那龙头上,整个人一下子被压制,背后又稳妥地落在了甲板上,耳边却传来一声骨铁相撞的闷声巨响,咚。
映寒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就这样,随着船身的剧烈颠簸,映寒的身体不时地被坚硬的甲板弹起,她手中抱着焦尾,甲板滑溜,无物可抓,无可着力,可每一次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抛离甲板,玄渊都会手臂发力,腰部沉凝下坠,死死地抓着两边的船弦将她立时压制回来。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压制,都能听到玄渊膝盖和臂肘的重重撞击到甲板船弦的声音,那真是硬碰硬地生疼,可是陈玄渊却好像连个哆嗦都不打,只如铁人一般,又好像这身体压根不是他的,只是一部任他趋势的物件。
四次,五次,六次……映寒不由得咬住了嘴唇,偷偷地抬眼,只见玄渊以两臂,身体和双腿为牢,将自己护在这甲板的角落之中,根本没有低头看她,只一直抬头望着前方排山倒海的水墙。此刻他咬着后牙,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滚动,下颌紧绷,耳后的青筋时隐时现,长长的凤眼里闪烁着一种狂放而坚定的光芒,唇边,唇边竟然含着一丝藐视和讥诮的微笑。
七次,八次,九次……映寒看着近在眼前这张年轻的脸,不禁看得怔了。玄渊的这种笑容,她见过很多次了,以前每次都只觉得令人心烦,可是今天她才隐隐看出这微笑背后真正的意思。
那既是一种玩世不恭的嘲讽,却也带着一种宁死不屈的坚韧。那既是一种藐视苍天的玩笑,但也是一种你奈我何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