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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夜会国师(1 / 2)

云亭等在舱前,看着胡濙大人的亲随先进去禀报了,不多时就回身而出,说道:“胡大人有请。”待云亭走进房间,才退出来,反身将门关了,与邓飞一同守在了门外。

云亭走进舱房,见这房间还不如自己在福船上的舱室大。舱内的书案之后,一个身材瘦长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布衣素绸,头上扎着简单的纶巾,正伏在案上练字,正是那日在面圣时,上书房里见过的胡濙大人。

此时胡濙听到门声响动,已抬起了身,面容颇带着几分仙风道骨,手上还握着笔,向着云亭缓缓一笑,说道:“诸葛大人,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云亭缉手行礼,说道:“下官云亭,打扰大人了。”

胡濙这才将笔放了,说道:“诸葛少卿一贯行事低调,朝天宫一案更是处理的分外得体,今天这么着急要见我,必然事出有因。你且说吧,不用拘礼。”说着,更伸了手出来,请云亭落座,自己也一掀长袍,隔桌坐了下来。

云亭也稳稳地坐下,瞄了一眼桌上,微微笑着道:“胡大人真地好涵养,船上此时闹得这么乱,您的字依然写的刚劲雄浑,笔力绵长,心如止水。”

胡濙也是一笑,说道:“我在这船上只是一介布衣草民,全无官职,所以船上的事情闹的再大,与我也没有关系。不知诸葛少卿,找老夫有什么事?”

云亭见这胡濙大人一股子出世成仙置身事外的架势,不由得心内一笑,知道此时如果直接说世子中毒的事情,必然没用,所以一开口,说的竟然是与眼前紧急情况全然无关的家国大事:“胡大人,您比我年长许多,下官听闻先皇洪武帝在世时,曾经将咱们大明周边的十五个国家列为“不征之国”,明令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征讨。咱们今日停靠的安南交趾之地,便是其中之一。不知道这传闻,是不是真的?”

胡濙眼睛一眯,神色里立刻多了几分不豫之色。

云亭却直视着胡濙,没有丝毫怯意,继续说:“圣上当年征讨安南,打的是胡氏一族的乱臣贼子,本意是为了帮助陈氏复国,那是没法子的事,并不算违背先皇洪武帝的意思。只是,后来在安南设立了咱们大明的交趾州府,这却……”

胡濙的嘴抿了起来,眼神已经是分外严厉了,云亭却依然面不改色。

道衍法师在世时,是与云亭颇聊过几句这位胡大人的。

听说这胡大人本是建文二年的进士出身,只是在那短暂的建文帝时期,他年纪尚轻,并没有受到多大重用,官阶也并太高。后来当今圣上登基,不知为何对他特别信任倚重。与对夏元吉等人不一样的是,这种信赖里多了些肝胆相照,另眼相看的味道。

圣上虽然欣赏这胡大人,一开始却并没有大力在官职上提拔他,只给了个不咸不淡的户部给事中。更有趣的是,胡濙日常并不在户部办公,户部尚书也不给他安排事务,明显知道他就是个挂名的。

那胡濙忙什么呢?听老师说,他忙的都是皇上心里在意的一些“小事”。这些事对圣上可能很重要,但又并不方便直接动用官府资源明火执仗大操大办,皇上就私下让胡濙代办。所以胡濙常年在民间游走,每到一地,也不声张也不插手当地政务,但会把民生经济事无巨细写了折子奏报圣上,俨然是皇上的分/身在微服私访一般。

太子头两年刚开始担任监国大任的时候,皇上又特意把这胡濙调回金陵待了一段时间,给了个礼部的职位,派在东宫太子身边。面上是辅佐,实则负责监控和打小报告,是个非常不讨喜的角色,可最后却成了太子良臣。道衍法师是太子少师,那段日子里与胡濙在东宫抬头不见低头见,对这个人的评价只有十个字:“端厚敏慎,喜怒不形于色。”接着还微微叹了口气,说:“这胡濙不简单啊……”

到底如何不简单,当时老师并没有细说,但是即便道衍法师不说,云亭也猜的出来。

自古伴君如伴虎,到了至尊之位,身边可用的人多,能信的人少。永乐帝自己也是亲眼见过了,那是眼里不揉半点沙子的明君,这胡濙十几年如一日的能让永乐帝全心信赖,还能得到老师夸奖的那十个字,那可是真地不简单。

听说那些年汉王就已经开始在圣上耳边谗言不断了,时不时地就污蔑太子监国时私用职权,圣上心里本就更喜欢汉王,因此当时真起了废黜太子的念头,还是因为这胡濙大人私下给圣上汇报,说了太子监国七事,夸赞太子诚敬孝谨,才打消了圣上的疑虑。

所以,今日哪怕只有一个人能帮云亭解决这个困局,也非这胡大人莫属了。

云亭想到这儿,继续说道:“当今圣上甘愿背负背弃祖训的名声也要占着安南,是因为皇上并非循规蹈矩的守成之君,而是开疆破土的创世之帝,收拢安南,其实意在南洋。可是朝中大臣,能理解这层意思的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腹诽,只是没人敢在圣上面前提起罢了,心里却都在等着看好戏,说白了,就是想看看圣上,虽平得了安南,但可坐得住交趾。”

胡濙不动声色地说:“你明白圣上的意思就好。可这与眼下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云亭缓声地说:“眼下之事是何人所为,想必胡大人与我心里一样,已经有了几分揣测。今早交趾有本地官员来访,杨大人与我才知道交趾的黎贼作乱已经成了声势,远非不足为惧的散兵游勇。黎贼手下,估计网络了很多陈朝旧臣,而且还有安南黎民百姓的支持,不似普通绿林造反。”

胡濙没有接话。

云亭看了看他面色已缓,便继续说:“这自古揭竿起义,都要打个正义之师的旗号。安南境内这十余年来,不是没有人尝试过,但都不成气候,就是因为没有民心归附所致。今日冯贵大人也略有提及,这黎贼作乱,比旁人来的聪明,打得是恢复陈朝的旗号。”

胡濙抬眼看向云亭,心内想这是当然。想当年这大明的天下也是洪武帝白手起家夺来的,那个时候诸侯割据,军阀相争,但所有人起兵的名号都是驱除鞑虏。傻子才会直接说起兵是因为自己想当皇上一统天下。

云亭话锋一转,又接着说:“今日向暹罗太子下毒的人,我也撞见了,是个老妇人,和几个安南人一道,想来并不是安南的寻常百姓,而是黎贼叛乱的属下。所以他们交谈的时候,我便刻意听了几句。只听他们言语之间,称这老妇人为国师,又好像这一群人都来自清化。胡大人,我年纪轻,很多事情只在书中读过,但胡大人这么多年一直深得圣上信任,自然比我知道的多,所以,我此来贸然拜访,是想和胡大人打听一些旧事。”

胡濙听到云亭终于说明了自己来意,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深夜的福远卫海港,万籁俱寂,只有一波一涌的海浪声,席卷而来,又消散而去。

大明使团的舰队,因为福船和宝船巨大不能驶入卫所,便停留在卫城之外的深港里。

这深港以北,一马平川,一条官道,连通着卫所,绕过卫所,同一条路走下去,便是会安的镇子。港口以南,却地势陡然高耸,变成了一片崎岖的山崖。此时那山崖之上,悄然趴伏着几个身影,都屏着气息,在小心观望港口里的动静。

宝船上大部分的灯火都已熄灭,军港里黢黑黢黑的,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每过一会儿就有一队巡逻的守卫排着整齐的队伍自岸上经过,宝船和福船高大的甲板上也是人影绰绰,想来都是站岗放哨的士兵。

崖顶上的几个人,此时已趴了很久。终于,其中一个人不耐烦地低声说:“这么多船,这么多卫兵,人关在哪条船上都不知道,这可怎么找?”

另一人回道:“你担心什么,国师神通广大,自然有办法。”

前一个人不服地回嘴:“既然神通广大,怎么阮山又让人抓了去?”

另一人冷笑:“还好失手的是阮山,如果被抓的是你我,倒也不用费事儿去救了。”

前一人叹了口气,说:“可不是,要是阮廌大人知道自己的小儿子被大明掳走了,那还不得马上和咱们黎将军翻脸。这仗也不用打了。”

这时第三个人轻轻地嘘了二人一声,说道:“国师听得见的,你俩别说了。”

两人果然立时噤了声,向右边看去。只见国师盘腿坐在五丈开外的一块大石头上,正在闭目养神,她的背后垂手另立着两人,都是神色凝重地俯瞰着海港。

一时间天地沉静无声,那国师摘了帽兜,一头灰发在夜色中分外明显,身子随着海涛的声音微微晃动,仿佛已经入了定。就在这几个人以为这登蛮国师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却突然缓缓睁开了双眼,放在脚边的手杖也似乎和什么东西发生了共鸣一样,响起了嗡嗡地低鸣之声。

这几个人都伴随登蛮很久,知道手杖中的蛊王如此蠢蠢欲动,是发现了敌人。

果然,登蛮国师缓缓地自那块大石头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襟,拿起了脚边的手杖,没有转身,只是立在原地,缓缓地说:“来的哪位?可是白天追赶我的人?”

趴在地上和站在国师身后的几个人一起回头,见身后的树木从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月夜下白衣翩飞,一手执剑,一手负在身后,月色下似玉如竹,面色平静,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正是白天食肆之中碰到的诸葛云亭。

那国师叹了口气,也不回身,说道:“你报个名号吧。我这杖中蛊王,从不杀无名之人。”这语气就好像在说,你报个名字,咱俩认识一下,下回请你去我家吃饭一样的淡然。

云亭脸上笑意更深了,全不为惧,也缓缓说道:“在下大明金陵大理寺右少卿,诸葛云亭,字悠碣,号青莲,见过登蛮大人。”

登蛮一愣。她愣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这青年人,竟然不过半日时间,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第二个,这青年人既然知道自己的来历,那必然应该知道她的厉害。

登蛮国师手中的蛊王,本就已经非常邪门,在整个南洋都赫赫有名。外人都传说这蛊王之杖在她手中,出神入化,可以达到各种折磨人的功效。世人都惧怕这只蛊王,却不知道这巫蛊之术中的巫蛊二字,本是一体的,巫离不开蛊,蛊也离不了巫,之所以把巫放在前面,那自然还是因为巫为君,蛊反倒为臣。这蛊王本身的各种毒性已经很可怕了,但若再加上登蛮国师的巫术,那简直就是如虎添翼,烹火泼油。

而登蛮最厉害一种的巫术,叫做“情蛊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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