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海寨时,映寒乘坐的是一艘细长的小船。精卫号大,海岛滩浅,不能靠岸,便停在离岛十引之地,大家换乘小船入岛。
刚才大家排队准备下精卫号时,玄渊终于过来了。映寒当时已经迈步上了船弦,正要反身攀上悬梯,他好像要过来帮忙似的,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映寒微微一让躲开了。大庭广众,那么多眼睛盯着,男女授受不亲,她并不想显得和他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玄渊微微一愣,也不意外,只趁机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不与你同船了,寨子里都安排好了,待会儿上了岸自有人带你去休息。我晚些得了空再去看你。”
映寒抬眼瞄了他一眼,就面无表情手脚麻利地爬了下去。
玄渊眼角是笑的,一肚子忍俊不禁,看她双脚稳稳当当落在了小船上,头才从精卫号的船弦边消失了。
倒是蔓草,因为从来没有练过功夫,不会摸高爬低,下个悬梯惊出了一身汗,最后还是阿蛋又拖又扶地带上了小船,甚是狼狈。满船的水手围观地嘻嘻哈哈,还有人向着阿蛋叫着:“蛋哥,扶好了啊,媳妇儿别掉进海里去!”
蔓草落脚到船上的时候,气哼哼地甩开了阿蛋,脸涨的通红,眼里气得泪水直打转。
阿蛋干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船就开了。
海水非常纯净,浅浅地映着海底细腻的沙子,有浪,不高。小船细长,只比独木舟宽一点,每排只能坐一个人,船头飞翘,船尾两人前后坐了一左一右地划起桨,船就像飞梭一样地冲了出去。小舟前面还可坐三人,阿蛋坐在最前面,映寒居中,蔓草硬挤到了最后,像是想离得阿蛋远一点。
陆地渐渐地近了。下午的阳光猛烈,已可以清晰地看到靠近岸边的海水里冒出一丛丛如水晶一样嶙峋交错的黑色礁石,好像天生的戈矛捆绑在一起插在海上,矛锋指着天空。而这礁石群的背后,既不是沙滩,也不是海港,而是一大片整块的高耸的山体,恰如一面巨大宫城的城墙。而此时,小船已娴熟地绕过了礁石丛,迎面向着这岩壁直冲而去。
眼看着就要冲到岩壁跟前了,小舟的依然去势飞快,丝毫不见减速的意思,映寒惊诧地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想闭眼,这么下去,小舟势必要直撞在黑色的峭壁脚下,粉身碎骨了。
听了她这一口吸气,阿蛋突然回身笑了一下,说:“邵小姐,趴下吧。”
映寒眨眨眼,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看见阿蛋将上身向前伏趴了下去。映寒也来不及反应了,连忙拉着蔓草照做。俯身下去时,瞥见身后两个划桨的寨民也利落地收浆后仰,竟然整整齐齐地躺在了船尾上。
映寒眼前一黑,片刻又亮了起来。见前面的阿蛋已经直起了身子,跟着回头细看,这才明白,刚才小舟竟然穿过了一个小小的海上洞窟。原来这巨大漆黑崖壁的下端有一处不显眼的空口,窄小挤仄,一半淹在海水中,只留了两尺来高在水面上,被那礁石丛遮挡着,不明就里的人根本看不见,就好像是一座天生的城墙还自带隐蔽的城门一般。他们坐的小舟,刚才,就是从那里穿过来的。
此刻穿过这海洞,眼前豁然开朗,宛如直入桃花源,竟然是一片海水形成的苍绿泻湖,泻湖之中的水虽与海水相通,但估计还混合着岛上流出的泉水,颜色分外深。这湖被刚才的山崖围住,有七八亩大,而湖对岸,虽然也是怪石纠结,但自有一片雪白的沙滩,沙滩之上,可以看见树木捆绑围起的寨墙。
映寒看得瞠目结舌,这才知道,玄渊的海寨竟然藏的如此隐秘。
难怪大明海军纵横西洋,却从来没有人发觉此处的蹊跷。这西洋之上大大小小的岛屿不下千万个,只怕其他船只从远处来来往往,就算看见了这里,也只当此处是个孤悬海上的荒岛险崖,连个可以停靠船只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花功夫来细探究竟了。
这么想着的功夫,小舟已经驶到了岸边,停在了一个搭得齐齐整整的栈桥边上。前面几艘运货的小舟都已经先到了,正有人陆陆续续地从舟上拎着箱子运货进寨。这栈桥搭的高度正好,映寒站起身来,轻轻一抬脚就迈上了岸,仰头去看,只见海寨的寨门上面搭了骑楼和瞭哨,寨门此时洞开着,早有人站在门前的沙滩上等着,大部分都是身强体健高矮胖瘦不一的男子。只有第一排中间,站着一个高壮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姑娘。
此时那中年男子已经迎了上来,一把和阿蛋搭背抱在一起,开怀大笑地说:“阿蛋,昨晚上放出去的探哨就说你们的船已过了苏门答腊,只怕今天过午就到,我们一大早就等着了!”
阿蛋也笑得特别放松,说:“昌叔,快一年不见了。你咋还更年轻了呢。”
昌叔推开他,爽朗笑声不绝:“玄渊呢?还在船上?怎么你先上岸了?”
阿蛋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连忙回身,指着映寒说:“少当家的还要在船上看着他们卸货,最后才上岸,让我先送人进寨休息。昌叔,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邵叔的女儿,大明苏州来的邵小姐。”顿了顿:“也是咱们未来的海寨夫人。”
这一句话说出来,余音未落,青/天/白/日的,岸上的气氛骤然就变了。
映寒先愣了。
她本来遥遥地站在栈桥上,看着这故人相逢的场面,并不打算打扰,只当自己是隐形人一般,却没料到简短的寒暄一过,阿蛋就立时介绍自己。介绍的方式还这么地……先声夺人。头两句话也就罢了,最后这一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也行,说是捅了马蜂窝也行。
本来大家早就看见从船上下来的这两个娇滴滴的大明姑娘了。有的人贼忒兮兮,有的人搔头拨耳,有的人两眼发直,有的人咽着口水。
可阿蛋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瞬时被闷住了,先是一片沉默,不多时,大部分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昌叔明显也呆愣了一下,然后便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身后人群里的那个姑娘。
这一切,映寒都看在眼里。
昌叔去看的那个姑娘,看起来年纪与映寒差不多大,身形却比映寒高了大半个头,苗条纤细,脖颈修长,眉飞入鬓,剪水秋瞳,面部轮廓清晰,鼻子挺翘,唇间有一点傲气也有一点娇柔,看起来有点波斯番人的血统,虽然长在海上,皮肤却很白皙,还自带了山野海边长大的一点天然蓬勃之气。
连映寒都不得不中肯地承认:这个姑娘很漂亮,就算在大明,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