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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起身夜奔(1 / 2)

陈玄渊非常的生气,也非常的不好。

他回了海寨,因为他不想待在苏门答腊,他怕自己忍不住打上门去,把映寒抢回来。

有的时候,他还真怀念作海盗作杀手的日子: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玄渊本来应该坐镇摽梅喊冷的场外赌局的。这场外赌局,赌的是龙涎香今年的产量和各个品级的均价。

三年前,段澄将一年一度的喊冷变成了一年三场,当年就有买家亏了大把的钱——第一场投了重标,结果当年后面产量不错,到了最后一场,价钱已只有第一场的七成。

暹罗和大明还好,皇室并不在乎这么点钱,然而南洋小国和天竺邦国的商人却肉痛了好久。这些人颇为无理地纠缠了段澄一阵子,甚至放出话来想要找瓦屋商号的麻烦。

若是早几年,依着海寨里的海盗风气,昌叔他们怕是立刻就要大打出手,以武力解决问题了。可是玄渊还想要长长久久地维持正当生意——这毕竟不是阿爹横行南洋的年代了。大明水师的到来,让这里多了秩序,也多了繁荣。大时代里人人有钱赚,喊打喊杀互相劫掠便成了逆势而为。

玄渊关起门来想了三日,便想出了主意,坐庄设了场外赌局。

这赌局也很简单,根据第一场喊冷的价钱,买家,或者没有资格直接参与喊冷会的外围小买主都可以在赌局下注赌后面两场各品级的价钱,这就变相给了买家翻盘的机会。

比如,买家起初以百两黄金购得龙涎香,若后面的价钱跌了,只要赌局中有人起头接了赌盘里百两黄金的价钱,买家依然可以将手中的龙涎香以百两之价卖给赌盘中的接收之人,若是后面价钱升了,买家只需付出一成的违约金给庄家和买家,就可以继续持有自己的龙涎香。这赌局一开,立时比喊冷会本身还要挣钱,买家自然愿意,就连无法参与喊冷的人,因为得了机会有可能染指龙涎香,也是趋之若鹜,完全不在意是不是冒着风险——若不是这个赌局,龙涎香可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参加这赌局,要么能得到龙涎香,要么能得到半成的违约金,怎么都划算。

然而这么重要的赌局,玄渊都不想亲自看着了。左右那套路数和章程,下面的掌柜已经玩的熟了。他那天直接从喊冷会回了瓦屋商号的院子,没多久,外面就有吕宅的家人来接蔓草了。他冷眼看着蔓草大包小裹收拾了不少东西,还把焦尾琴都带上了,心里便突然意识到:映寒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跟丫头告别时那带着几分潇洒的赌气立时变成了切肤而过的痛,仿佛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割着他身上最柔软的地方。

他为什么不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丫头,别走”呢?

他陈玄渊,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就学会了放手呢?以前碰上喜欢的东西,喜欢的姑娘,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也要把在手心里。虽说到了手就觉得没意思了,但至少那个征服的过程,让他爽快的不得了啊。

可是,对着这个丫头,他既拉不下脸来央求,也不愿意使什么手段。

他的心就摆在那儿呢,再求,就是下作了,不止是下作,简直是下贱。

至于手段吗?呵,他对她,从头到尾,哪有什么手段?

一开始在泉州,他确实根本没看上这丫头,压根就没想过要装正人君子。第一次独处,丫头还被自己人下了迷药,俩人的开头,是那么的恶劣糟糕。

后来他动了心思想要,却觉得这丫头避他如洪水猛兽,还别别扭扭地不肯跟自己承认,甚至卑劣地想借用曼娑姐的慰藉打消这个念头——还好,曼娑姐比自己看得明白。

再后来他不骗自己了,却发现也没什么法子能冲破丫头的防备,只能直接用强。

直到了最后,他才明白了,丫头喜欢他这个人,但却不喜欢他对待她的方式。丫头既然有她自己的原则,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就随着她的意思,陪着她,按照她的步伐和节奏,慢慢地往前走呗。

他和她,图的本来就不是一时的爽快,而是长久的一生。

这些话,他原本是想在洞房花烛的时候,在两人合二为一最亲密的时刻,附在她耳边,说给她听的。

然而,终究是没机会了吧。

玄渊回了海寨已经六七天了。他白天和昌叔商量商量正经事,空下来的时间,便把自己的几大箱子书,一本一本拿出来整理。然后把自己的短剑和暗器,一枚一枚地用桐油擦得甑光瓦亮。然后再把自己的衣物拿出来一件件的洗,鞋子一双双的擦。最后把竹楼里破损的地方一处处地修补好了。

终于,这个晚上,他看着自己整洁如新的竹楼和闪着华丽丽光彩的各种用度物品,再也没什么事可干了。想了想,跑到昌叔竹楼后面的矮棚子里,拿了一坛段澄的果酒,席地坐在自己竹楼的露台上,举着坛子喝了起来。

喝一口,看一眼天上的星星。再喝一口,再看一眼。

北辰星真亮啊,但是亮不过太白金星。看来,春天真地到了,北斗的璇玑勺柄已经指向了东方。丫头太好笑了,拿着牵星板,去算北辰星,却不知道自己对着的是天璇。丫头,你怎么就那么傻呢?你服个软,来问我一句,不就好了吗?我会好好地把你圈在怀里,贴着你的耳朵,作你的眼,牵着你,也牵着星,带你看遍这大千世界里所有的热闹稀奇啊……

玄渊低下头,才觉得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摸,一把的湿。

擦,他哭了吗?

他自嘲地笑,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忘了怎么哭了。结果才喝了这几口酒,就哭得像个傻子。

玄渊叹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烂漫星光中,风筛动了竹林,也筛动了寂静的夜色,暗夜中,仿佛有什么悄然苏醒,撩拨着他的心弦。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那是琴声,那是,焦尾的琴声。

如微风吹过水面,万千波光,摇动夜色,也摇动了玄渊恍惚的心神。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诗: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朦胧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替代了玄渊的大脑,指挥着他的手脚,自动地转身,自动地下楼,自动地向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那个方向,只有一所竹楼,映寒的竹楼。

竹楼的门开着,里面没有灯光。一片静谧漆黑中,只有温柔的琴声,又是《渔舟唱晚》,悠扬的前奏过后,嘈嘈切切的,如琢如磨的,仿佛细小的思念,啃噬着玄渊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根血脉。

玄渊喉结滚动,终于举步迈上了竹楼。

竹楼里,窗帘都卷起了,星光渗入,如水银泻地。

映寒苗条玲珑的身影穿着轻坠的寝袍,满头如云的长发散落在背后,泛着隐隐的光泽,身上还有着沐浴后的湿气。

玄渊走进了一步,又一步,又一步,每走一步,便停一下,好像怕下一步这幻境就消失了。然而,没有,丫头就坐在那里,微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下一层阴影,微微的扇动着,遮盖着两泓清潭一样的眼睛,专注而温柔。

玄渊终于一步迈到了她身边,看着她的手指划过最后一个音符,才一把攥住她细弱的手腕,这感觉,是真的,柔若无骨,温香馥郁,只有他的丫头才有这样的感觉。

映寒抬起头来,平静地,又有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玄渊低垂着眼睛,细长的凤眼里,是时明时暗的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上没有了动作。只是那样地握着她的腕,仿佛不确定她的心意,也不确定自己的心意。

映寒缓缓地起身,面对着玄渊,一双澄澈的眼睛细细地瞧着他,然后有了动作,慢慢地贴了上来,先是用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了他的腰,看他还只是笔直地站着,便又往前靠了一步,将自己整个身子埋进了他的胸膛。

玄渊僵硬的身躯神奇般的被这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融化了。他缓缓地伸出手,也拥住了她的背,听到她在自己怀里,轻柔地撒娇地说:“我回来了,你的丫头回来了。”

然后她抬起头来,微微踮起脚来,笨拙地,去亲他的下巴。

玄渊依然只是垂眼看着她。

映寒犹豫了,但只有一瞬间,便伸出手来,放在玄渊的脸上,扳着他的头向下,自己闭了闭眼,迎着头亲上了他的唇。

蜻蜓点水一般,他听见,她在自己的唇上呢喃:“对不起,对不起,丫头错了,对不起,好人,你别生气,好人,你怎么罚我都行,别生气……”

玄渊突然就有了行动——他推开了她。

映寒被骤然推开,不由得愣住了,眼里有点不知所措。

玄渊用双手扳着她的肩,低头看她,声音低哑,居然笑了:“呵呵,怎么罚你都行?”

映寒先是有点犹豫,紧接着便勇敢地点点头。

玄渊不再说话,弯腰,打横抄起她向床铺走去。

映寒紧张地攥紧他的衣襟,可是却又勇敢地毫不退缩。她迟早是他的人,如果能让他忘了这几日的折磨,让他好过一些,她做什么都可以。

玄渊感觉到怀中的娇躯在瑟瑟发抖,依然狠心地弯腰将她放在床上,自己盘了一条腿坐在床边,挥手打下了一边的纱帐,静静地说:“不要让我动手,你若诚心道歉,就自己来。”

映寒本来已经闭了眼,等着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听了这话,突然睁开了双瞳,瞪着玄渊。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却比真地发火还要令人忧惧,他若真地不管不顾就算了,此刻却偏偏那么冷静自持。

映寒愣了愣,终于狼狈地坐起身子,低头去解寝袍的带子。

她心里其实并没做好准备今晚会发生什么。

段澄本来是拦着她的,不怀好意地说,急什么,让那小兔崽子多着急几天又能怎样?还能少块肉不成?

然而映寒依然执意要连夜赶回来。她不想玄渊再多受一天煎熬,也不想他多误会她一天。况且,她也想他,她从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是真地可以成狂的。仿佛上了瘾,没有他,什么都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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