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霓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头，然而看起来非常敷衍：“好了好了，我保证不看你，保证做到你们梁国的非礼勿视。”她转身到了顾枕的书桌前，随手扒拉了一下：“这些是什么啊？”
顾枕脱了鞋，勾着腰把脚塞进西蒙钦点的牛皮鞋里，一边警惕地褪下中裤，一边答道：“寿和楼的施工图、大堂屏风的样式、十二郎写的计划书、六表哥列出来的菜单什么的。”
“图都是你画的吗？”
“嗯。”顾枕开始后悔先穿上衣后穿裤子，即便西蒙给他的外套留了一定的活动空间，这么弯着腰也还是太困难了。他低着头费劲地解开扣子，又小心翼翼地把腿从裤管里拿出来，开始艰难地套上裤子，面上又沁出一层薄汗。安霓听着他这么窸窸窣窣、磕磕绊绊的，不禁有些奇怪：“你好了没有？穿条裤子而已，我可是把这些菜单什么的都勾画了一遍了。”
“没有！你不要转过来！”顾枕左手扶着床沿，正要勉力站起来，一听她说话了，飞快地提起裤子。然而他太过紧张，加上重心不稳，在蹦出这句警告的同时，便感到自己整个视线都歪了。他左手胡乱抓住了什么以便稳住自己，可惜情急之中选择的救命稻草很不可靠——床单被扯下来，连带着枕头被子和换下来的袍子中衣，全都一起蒙头盖脑地落到地上。
顾枕脑海里唯一的想法便是：都扯下来也好，省得自己衣冠不整又招到安霓的调笑。
他这么宽慰着自己，伸手掀开了盖住脸的床单，便看到安霓半蹲在他跟前，一脸同情地看向他：“……穿条裤子而已，至于搞成这样吗？小八，你疼吗？”
“也不是很疼，反正是好腿那一边先着地的，无所谓会因为摔了一跤又多坐三个月的轮椅。”顾枕试图用手肘撑在地上爬起来，见安霓好心向他伸了一只手，也没再纠结地握住了，安霓便用力一拉。
顾枕并没有站起来，他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堆枕头被子中间，看着对面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安霓——这个要拉他起来的人自己也摔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坐在云朵一样的大裙子中间，龇牙咧嘴地“嗷”了一声。
“拉你起来应该是我使劲，你使什么劲？”安霓倒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坐在她的大裙摆上挪到他跟前，一边把那堆被子枕头扔开一边埋怨道：“你身上压着这么多累赘，指望我一口气都拉起来吗？”
顾枕讪讪地点头称是，安霓才走过去拉起他那条完好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放到肩上，顾枕的手指不自然地动了动，曲起来虚握成拳，扶着她的肩站起来，安霓栗色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还带着一股香气，大概来自她发间的黄花蝴蝶兰，凑近了才闻得到那馥郁清甜的味道。
作为一个知礼仪的梁国人，他其实应该看向别处的，可还是无法自制地注意到，安霓的脖子白白嫩嫩的，那一缕栗色头发打着小卷一跳一跳的，捉迷藏一般挡着他的视线，小巧的耳垂上还有一颗红色的小痣，现下她脸庞上的酒窝没有显出来，因为又是出力拉他又是摔跤又是站起来泛着一点粉色，好像那束新鲜的蔷薇花的花瓣，或许应该很好捏吧？顾枕只觉心跳得有些快，魔怔一般地想起那个相亲指南上写的【靠近一点，该有肢体接触的冲动了】。
可是相亲指南没有明说，后面该怎么做呢？顾枕的拳头松开，他想直接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唔，就是为了借力站直而已，清清白白的好朋友是可以握一握肩膀的吧？
然而安霓的肩膀那里只是薄薄的一层纱，隐约能看到肌肤，握住肩膀的话就能感受到皮肤的温度了，顾枕才耳提面命地教育人家什么叫非礼勿视，自己怎么能不遵守非礼勿摸的道理呢——呸呸呸，什么非礼勿摸，这种粗俗的举一反三该是安霓才会说的话——安霓刚才说的好像是乱摸一气，其实要是她来帮自己扣那些扣子，这会儿就不能这么尴尬了，就算碰到了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原来在画眉关的水里托着自己上浮、在茉莉郡的郊外背着走路，也都有过触碰的，甚至在老约翰家她还把自己拉到腿上坐着过，当然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极力悬空了……
顾枕心里百转千回地纠结着肢体接触的问题，安霓只略微皱着眉歪着头打量他，这个家伙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咬着唇，睫毛也一颤一颤的，仿佛在学校里挨训一样服气中带着点儿委屈巴巴。她忽然觉得肩膀上有点儿痒痒，随手一拂，便把顾枕的手打掉了，顾枕一愣，脸红得像伊蒂丝码头的火烧云，以一种莫名的敏捷扶住了墙站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