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这是吸血鬼曹凤年,睁开双眼后的第一句话。
这句属于人类的话语落入江城耳中,他停下了气旋攻击。
江城怎么也想不到,吸血鬼的第一句开场白竟然是这两个字。
他的双眼,戒备地凝视着曹凤年;他的内心,思考和冷静占了上风,杀意被压制下来,他开始审视脑海中始终盘踞的三个疑问:
曹凤年是如何成为吸血鬼的?
又是谁让他成为了吸血鬼?(难道是我?是我破开那股力量导致的?)
为什么那股神秘力量被破去后,他就成了吸血鬼?
然而,先前的江城一直在逃避这些问题。他不由分说地放出一道道气旋攻击,似乎源于仇恨,源于若有若无的恐惧,源于某种曾经的创伤,但唯独没有源于勇气。
曹凤年站了起来,弯起食指轻轻敲了敲床板,床板顿时凹下去一个小洞。
“我这一身伤,”他看向江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有的地方很难复原啊,得吸点血才行。”
这位从死亡中诡异复活的吸血鬼,身上的伤口分为两类:流淌着病毒之血的伤口已经愈合,流淌着人类之血的伤口却还是血流不止。
“你还没有完全适应吸血鬼的体质,”江城面无表情地说,“你还可以回头。”
“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你这一番话是好意。”曹凤年的态度与上次交谈时简直判若两人,“我从你的身上感觉到了自责?”
江城握紧了拳头,这次他的话语中有了勇气,“或许是我将你变成了吸血鬼,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要为此担负责任。”
“确实该这样,”曹凤年耸耸肩,“不过不是你的问题。”
江城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心中做错事的愧疚少了许多,何况对方没理由骗自己。
“是因为你体内的那股力量?”
“没错,哪怕没有你,它到时候也会转变我的身体,我还要谢谢你提前了这个过程。”
曹凤年满脸舒爽地说:“多美妙的感觉啊,黑夜……我突然觉得我对艾琳的喜爱一下子就微不足道了。”
“我感觉到了。”江城直视他说,“所以你对我也有些愧疚。”
“我只是身体变成了血族,性格又没有变。”曹凤年活动着身体各处关节,“你不阻拦我追求艾琳,反而还鼓励我,如今也算帮了我的忙,我当时还想对你恶语相向来着,是我的不对。”
江城一本正经地回道:“你只是不满于我,但我却伤了你,从道义上来说,是我对不住你。”
曹凤年失笑:“你说的伤了我,就是这些有些麻痒的开裂?”
他浑身上下未愈合的伤口有好几处,每处都流血潺潺,但他仿若不觉。正常人的剧痛对于曹凤年来说,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些许痒痛,根本无关紧要。
“那么……”江城面上毫无笑意,全然没有和他侃谈下去的打算,“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你是不打算回头了?”
曹凤年哂笑一声,“回头?不做吸血鬼,改做人类?”
“是的,我有杀灭血继病毒的方法,但你似乎不愿意。”江城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说辞上的矛盾,“你刚才说的是‘吸血鬼’?不是‘血族’?”
曹凤年愣了两秒,才说:“不,我是血族,说‘吸血鬼’只是不太适应这个身份,还站在人类的角度思考。”
“虽然在一般人眼中这两样没什么区别,”他反省似的说,“但我成了血族,自然不能和肮脏卑劣的吸血鬼混为一谈。”
他话音刚落,老唐便与六位穿着制服的高大男子满脸警惕地走了进来。
“吸血鬼卑劣,血族就高贵了?你们和吸血鬼真的是两个物种?”
江城轻蔑地说:“都是血继病毒的产物而已,血族咬人,不照样能催生吸血鬼?不好好地避世,又要来兴风作浪了?”
曹凤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我只是想活得长一点,想有强大的力量——这也叫‘兴风作浪’?”
江城一针见血地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假死?偷偷地成为吸血鬼,不是更好吗?难道不是你背后的血族想要闹大动静?”
“我?假死?怎么会……”
曹凤年一脸不解,顷刻间,不解变成震惊,震惊变成痛苦,痛苦的神情溢满了整张脸。
他突然往后一倒,猛地朝床上栽去,漆黑的头发四散开来,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头滴落,牙齿咬动研磨,发出艰难的“咔咔”声。
曹凤年猛地抱住脑袋,艰难迷惘地呓道:
“这是哪里?我不是在家吗?”
他睁开了双眼,看见了江城,惊恐中夹杂着嫉恨的火焰从眼中燃起:
“你,你,为什么是江城,为什么是你在我面前?”
“为什么我有这么多伤口?”
“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嘴唇开始不住地颤抖,絮絮叨叨着各种各样的疑问,声音很小,话语含糊不清;他在床上艰难得像一条失水的鱼,他的眼瞳渐渐染上一层诡异的灰色,他陷入了某种撕裂与挣扎。
老唐俯视着曹凤年可怜中带着可鄙的模样,眼含杀意地问:
“少爷,要不要干掉他?”
江城没有回应,而是怔怔地看着挣扎中的曹凤年,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仿佛根本没听见老唐的询求,更不用说下令攻击了;曹凤年内心的挣扎落在他眼中,似乎引动着某种尘封的物事。
江城呆呆地望着曹凤年扭曲的身子,内心仿佛陷入了和他一样的挣扎。
他的身子也微微佝偻了起来,一滴滴冰冷的汗从发丝掉落,每掉一颗汗珠,他的心湖就像被石子重击了一下。
回忆——他正陷入某种晦涩不明的回忆,他想摆脱,想下令杀死吸血鬼,却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都开不了口。
直到一声大喊响起:
“这些作恶的家伙!都是非凡者!他们都有罪!”
惊雷般的声音响彻在懵懂少年的耳边,它从过去到现在,总会在某个特殊时刻萦绕在他的脑海,至今不绝:
“非凡者都有罪!”
都有罪!都有罪……有罪……
回响——审判般的声音在脑海不断回响,如黄钟大吕般高鸣不休,像浪潮一样不断拍击着江城的神经。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好似溺水的孩童艰难而无知地挣扎,他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他似乎听到曹凤年在喊,又好似听到自己的喊声:
“为什么……不要……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