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晴空,白日朗朗,万里无云,光芒如火却冰冷,没有北风呼号,就是霸道的干冷干冷。
栗浓叼着草叶,和一群乞丐大哥窝在墙根晒太阳。
乞丐是全京城消息最灵通的群体,栗浓混迹其中,最起码很能掌握时局。
幽州李维捷反,周边各州郡或降或消极抵抗,不出一旬,河北失陷;急攻并州,并州失防,并州太守身死。李据并州,分兵三路,连破三州。自发兵至此不足一月。李贼据守三州,向四周扩张,对丰殷仍是守望态度,只发兵骚扰丰殷周边诸州郡。
朝廷这边应对得当,拨了一半最精锐的护卫京师的神策军去前线,只要打得一场胜仗,便可振奋人心;各地州郡亦起兵讨贼;贼人直犯京师可能性极低,朝廷准备充分,也未曾慌张忙乱,抵抗有些成效。
本来朝廷可以更从容不迫一些,拨给了并州多少兵,谁知道并州太守一个文官,爱打仗却不会打仗,上战场英勇积极,就是牺牲得太快,让朝廷措手不及。
总之虽然是打仗,却不过是寻常打仗,莫慌。
丰殷人对待战争经验丰富,一闻风,立马开始了哄抢米粮,米价被抬高了三倍不止,虽然在邵徐溪努力下,平粮价的常平义仓已经初具规模,但是战争当前的状况下,朝廷有能力也不愿意调控,最大的粮食贩子萧家顶着各方压力用尽浑身解数减少供应,囤积居奇。
有钱的更加有粮,没钱的开始挨饿。
但日子难过归难过,丰殷还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出逃现象,守门是许出不许进,走了你就别回来。
百姓也没有跑的意思,就是感慨感慨日子难过,再骂两句李维捷了事。
丰殷也没什么大变化,就是丰殷在栗浓印象中鲜活如掰开的橘瓣蹦跳出汁水,纵使日落也要鲜红厚重半边天,连绵秋雨也捎带着桂香浓。现在就,失色不少,仿佛压箱底的石榴裙褪了色。
乞丐当然讨不到饭了,闲着无所事事,不敢多动,怕一动又饿了。
一位口皮子非常利索的大哥一面瘫着抓虱子,一面头头是道地分析天下大势:“这河北啊,向来不是什么太平地界,那里的人呐,都彪的很!当初咱高祖得天下的时候,河北有个什么庄稼汉,自称汉朝飞将军的后人,给自个儿封了长乐王,举大旗造反,居然一呼百应,整个河北都翻天了。后来是咱当初的二皇子苦苦征战了十年,才将他俘获、杀死。却不知道那长乐王有什么本事,他死后,河北民众闹得更凶,狠打狠杀一番才消停;他死后的百年里,河北民众仍旧怀念祭奠他,还给他立寺,香火鼎盛,朝廷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吧,这回闹起来,动静小不了!”
栗浓默默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些天这个老哥叨叨这个已经叨叨了不少次。
这次造反的李将军就是打着长乐王的旗号,听说动员大会就是在长乐王的庙里开的,果然民心所向,飞快俘获了整个河北的人心。
不晓得谁给他出的馊主意,挺损挺管用。
栗浓毫不关心这些事,也不想知道谁输谁赢,反正是狗咬狗,她开口问道:“那大哥,您看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大哥终于抓住了一颗虱子,正乐不可支,一把将虱子丢进嘴里,用牙齿咬爆,乐呵呵又故弄玄虚地回她:“依我看……起码,起码要明年秋天!”
栗浓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还要那么久!
栗浓不敢出城,城门口应当是有顾临川的眼线。现在出城的人寥寥,虽然守卫查人很松,几乎不调文牒,可顾临川的人想要找到她,实在太容易了。
谁知道那么寸!她挑在冬至逃跑,李维捷挑在冬至造反!本来冬至是个走亲戚的大节,丰殷城九门洞开,她混出去很容易的好吗!怎么就这么倒霉!
真等个一年,她恐怕会饿死!说不准,真的再也见不到老混混了!
她懊恼地一蹬腿,踹开脚边一个破筐,只不过这么小小一个动作,肚子便咕咕直叫起来。
大哥瞅她一眼,语重心长:“诶呀,我说妹子,你个年轻人,本就容易饿,就别动弹了行不行?”
栗浓捂住自己的胃,不知是气得还是饿的,眼前有点发花。她只好劝自己放宽心,不怒不动,生气也要耗力气。
这时候一个穿黄袍的打扮的好像道士的人路过,他整个人瘦得好像有节的一根长竹竿,尤其脖子显得格外长,他留腻腻两道八字胡,看着已有四十岁。
他看着他们一群乞丐,看了又看,终于俯下身陪着笑道:“相逢即是有缘,我为诸位卜一卦如何?”
……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大哥和栗浓和几位乞丐就那么看着他。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算命的连乞丐的钱都骗。
大哥根本不搭理他,不想为这种神棍浪费口舌。
神棍颇为气馁,但似乎学过脸皮厚死缠烂打的绝学,一甩长袍,蹲下身来,捧出一筒竹签,嘿嘿笑道:“试一试嘛,不准不要钱哒。”
栗浓信手从他竹筒中抽了一根,道:“准,我也没钱。”说着,将竹签翻过来,自己没看一眼,径直递给他。
算命的没遇见过算霸王命,一时呆了,栗浓拧眉催促道:“算呐!”
算命的被吓到,只匆匆瞥了签一眼,道:“是只上上签。”
“怎解?”
算命的眯着眼读签:“……这个签的意思嘛,不可……实际……不可家,水性……”他读的磕磕绊绊,栗浓的眼神逐渐难以置信起来,算命的诚恳地看了栗浓一眼,道:“你等一下,我看一下解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