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别无事是个好地方。
眼下临近中秋节,吕少阳和栗浓都有一手好厨艺,不过吕少阳擅长做糕饼甜食,栗浓最爱烤肉炖汤,术业有专攻,彼此好相处。
吕少阳一日日钻到厨房里研究新式月饼,栗浓最不懂糕点,索性袖手不旁观,完全不帮忙。
顾嘉树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宋与年的书房全都是些道家书籍,他对黄老之说实在不大感兴趣,便出来立在院中透透气,却见栗浓在廊下摆的摇椅上睡着了。
他凑过去细看,栗浓歪着头倒在摇椅里,摇椅晃晃悠悠,她却睡的微微张开了嘴,很香。
顾嘉树在她耳边拍了个响亮的巴掌,栗浓惊醒过来,慢腾腾地迷茫地看着他。
顾嘉树道:“还睡!”
栗浓迷蒙了一会儿,张口骂他:“你有毛病?”
顾嘉树不禁笑了:“现在什么时节了,你还在这里睡觉,不怕着凉吗?”
栗浓伸了个懒腰,笑道:“我身体多强健?疫病都染不上,害怕什么?”
顾嘉树很不喜欢她拿这件事出来开玩笑,但栗浓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端起桌上凉透的乳酪喝了一口。
顾嘉树只有也漫不经心道:“你身体强健,可我体虚,弱到我爹恨不得带我大冬天扎猛子,光着膀子扎马步……现在咱俩形影不离,你不怕,好歹照顾照顾我吧?姐姐?”
栗浓偏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却没有答应他,又把头偏过去,静静地审视这间小院。
顾嘉树察觉到她的心思,笑道:“姐姐喜欢这里,生了久居的心思吧?其实也简单,做了漳王妃,可不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栗浓:“可闭嘴吧。”
宋与年人在漳王府中养病,天天惦记着无事居的花鸟鱼虫,一会儿说菊花将要开了,要小心打理;一会儿说池塘里鱼没人喂要饿死了;一会儿说,吕少阳爱做饭,郭伯江爱捣乱,两个人要是在厨房打起来,烧了房子怎么办……
先不说他闲来别无事里还有几个婢女婆子,不说多么伶俐利索,虽然干出来过大冬天不生火,一群人裹着被子玩一宿双陆的混事,但好歹也不是死人,不可能放任花谢了鱼死了房烧了而不管。
可宋与年就是不放心。
劳累顾嘉树两头跑,日日向他报告花开了几朵谢了几支;鱼儿胖了瘦了;郭吕二人最新战况。
宋与年听得认真,还会询问花骨朵的情况、花心有没有生虫;有没有公鱼母鱼产仔……顾嘉树咬牙胡诌给他听,他大为安慰,饭都能多吃两碗。
按理说宋与年还能操心这些微末小事,应该是伤无大碍,可事实并非如此。
破了相断了腿。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有损毁,则为不孝。体有残缺者,备受歧视,王储选拔也有仪容一项,宋与年破相断腿,直接被剥夺了参赛资格。
不过,对宋与年而言,该算一桩好事。作为一个人来说,破相断腿成为残废当然不好;但作为一个皇子来说,他妈的,管他呢!腿而已,脸而已,难道有命重要?
顾嘉树显然也觉得再无继位可能对宋与年反倒更好,事实也正是如此,宋与年的日子舒坦了很多,也敢大口吃肉了,夜里也能睡着觉了,连头发都不掉了。
可栗浓这几日越发不爱笑了,也对,烦心事实在太多,刚刚新交了宋与年这个朋友,宋与年便伤成那样;会清的病用了新药,成效如何还不明了。更何况,会清生病也有栗浓的间接责任。
顾嘉树低了低头,贫嘴道:“我听闻前两天郭伯江女儿百日你特地去了一趟?还特地打了长命锁去?我可听说了,那锁足有手掌那么厚,哪里是金锁,根本是片金匾!爹爹把全府的好东西都搬去给姐姐了,姐姐却不给我金锁,单给别人,我眼红了!”
栗浓见他撒泼打滚的样子,只是轻轻笑了一笑,配合地说了一句:“你又不是小孩子。”
顾嘉树耍赖:“我就是小孩子,姐姐也把我当乳臭未干的小儿吧,”他伸出两只手来,胳膊伸到最长:“姐姐也送我金锁吧,我要这……这么大的!”
栗浓很是配合他,惊异地瞪大了眼睛:“那么大的金锁!我可不能白给你,要你拿宝贝来换。”
顾嘉树笑了,他们两个实在幼稚得过分:“什么宝贝?”
栗浓道:“现在还没有,要夜里才有。”
顾嘉树便明白,她说的是月亮,摇头叹道:“不行不行,月亮是好,上头的嫦娥仙玉兔精月桂树都很好,合该都一并拿来送给姐姐,可坏事的是,上头还有一个只晓得砍树的笨男子,怎么配得上我的姐姐?”
栗浓败下阵来,她的嘴与顾嘉树比,实在不够甜。
栗浓捂住脸笑了好一阵,顾嘉树都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那么好笑,终于栗浓止住了笑,她浑然换了一副神色,她看着顾嘉树,自首一般对顾嘉树坦诚道:“你刚刚在书房的时候,我不是一直在这里睡觉的。我和郭伯江出去了一趟。”
顾嘉树心慢慢揪起来:“去了哪里?”
栗浓道:“去埋一吟了。”
一吟发狂,致使宋与年受伤,宫里那位没管过他的亲爹也发了火,上上下下不老少人都遭了殃,那兵器行的店家闹了个破家荡产,而一吟,也被下令斩了。
郭伯江得了宋与年的命令,去埋一吟的尸骨。这事本来落不到他头上,可宫里人要做,不知要处理得多么草率,是漳王心有不忍,命他好好葬了一吟。
这个蠢王爷,恐怕又自己在心里过了无数遍自己和一吟的欢乐时光,美好记忆。
马尸被大匹的白布裹着,装入麻袋当中,郭伯江把麻袋推到板车上,看着麻袋,觉得这麻袋有些太小,一吟在他记忆中是匹很高大的马,他给一吟喂粮草时,一吟乌黑的大眼总是向下看着他。
他这才感到一点悲凉。
难为漳王费心,还给一吟找了块风水宝地。
他正要拉车,忽然一道阴影覆在他手上,那个不长眼的挡他的光!他一抬头,看到了栗浓。
栗浓道:“郭大哥。”
郭伯江心里一动,道:“你来送一吟一程?”
栗浓道:“是,可以吗?”
郭伯江爽朗一笑,便把她带去了。
到了地方,郭伯江将一吟从麻袋中倒出来,倾在事先挖好的坑边,一吟的头与身子分离,郭伯江记着漳王殿下的嘱咐,叹了一口气,掏出针线,将一吟的头身缝合,好歹要有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