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久留,施正卿只在燕宫待了一会,皇宫多是非,多待一会指不定又有什么闲话了,别过余欢,他们慢悠悠的回了寄春殿。
经过三水裂隙一事,施正卿憔悴了不少,硬撑了半天,终于可以休息了。泡在寄春殿内的春汤里,他的疲劳感未曾消减,温泉也无法愈合的伤痛让他直不起腰来,他不得不趴在汤池的白石台阶旁,不然一定会沉入水中,又以不知年岁的休眠来治愈伤痛了。
施正卿蹙眉的模样,落入了子梟的眼里,子梟了解他的身体情况,担忧也无用,只问了一句:“大人可曾后悔过?”
此话,引得施正卿咯咯咯的一阵笑,他翻身躺在了台阶上,合着眼,轻声说道:“悔过。”
没有料到施正卿会说后悔过,子梟有些措手不及,思考片刻,他起身坐到了施正卿躺着的台阶上,用手抚开施正卿脸上散乱的湿发,看到眉心痣果然变黑了,他眉头一皱,问道:“大人方才在燕宫说的是真心话吗?什么国,什么民,大人总是说这些假话,大人巴不得将军谁也不管才对罢?”
“不是真心话,我只想九郎心里装着我一人。”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子梟继续问道:“大人放下二郎了吗?大人比谁都清楚二郎有多爱你,为何还是要承认了喜欢,然后才放下呢?大人会拒绝二郎仅仅是因为大人不信天注定吗?”
“妘儿爱的不是我,他爱的是女儿般的我,他忘了,我们本无相,我也可以是男儿,我成不了他爱的模样,他也一样。一黑一白,一阴一阳,一天一地,开始就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难道是猜测有误?听到施正卿又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问题,子梟心里的疑惑愈发难解。
子梟刚才分明看到了施正卿被一缕墨色烟雾萦绕,施正卿的眉心痣因黑雾变回了在幽都常见的墨色,子梟十分肯定突然出现的黑雾不属于施正卿,黑雾又带着几分熟悉,他以为是妘凐来了,毕竟能让施正卿眉心痣变成墨色的人只有妘凐。可这下子,子梟有些怕了,妘凐听了施正卿的话还能保持镇定?
很快,施正卿就睡着了,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
思来想去,子梟想到了玄之礿,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松了口气,抱着膝盖,偏头问道:“我想不到现在除了二郎还有谁能让大人放下戒备,大人没有泡在水里就是害怕过分的安心会睡着,你让大人迷失了自我,对我的问题毫无隐瞒,你又能让大人睡的像个孩子,完全不见以前缺乏安全感的大人。你到底是谁呢?玄之礿。”
玄之礿三个字让施正卿不自觉的眉头紧锁,子梟感觉不妙,顾不得其他,侧躺下,摸着施正卿的脑袋,哄道:“大人好好睡觉,子梟失言了,谁都没有李长逸重要,明天还要去看他,不要担心别人。”
也许是施正卿听到了,也许是黑雾离开了,子梟说完后,施正卿的愁容消失了,继续睡了。
子梟四下打量了一番,发觉感觉不到那股陌生的气息后,他悬着的心才落下。
不过看着光着身子躺在台阶上的施正卿,他只觉得头疼。好在这次嘲风竟然肯下来帮忙,他们小心的用被衾将施正卿裹起来,抱回主殿榻上的路上他们尽量不碰施正卿的身体,毕竟谁也不想触妘凐这个霉头。
驱走了屋里伺候的宫人,子梟关了门,站在大殿外,他看着地上摆放的雪白菊花,问道:“嘲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人回来了?”
“大人身灭后他就来了,不过——!”
嘲风话未说完,子梟已经将仙色横在了他的脖颈边,个子不及嘲风,他便抓着嘲风的衣襟,仰头怒斥:“那么早!你对大人说过吗?你对我说过吗?你可知他对大人的威胁有多大!大人由着你,我不由着你,你真以为二郎看重你吗?若不是你留在大人身边,二郎怎会正眼看你?你难道不懂吗?是不是二郎让你对我们保密的?你是多傻,不忠大人就是不忠二郎,你就那么不怕死,圻昉还不足以为戒吗?!”
“你说的我都清楚,”嘲风低下头,苦笑道:“可是,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说,而是我说不出来。”
“此话何意?”
“他的命是大人的,我怎么能拒绝大人的命令?”嘲风说罢,捏紧了拳头。
闻言,子梟理解了嘲风的处境,他收了刀,松开嘲风的衣襟,说道:“那就继续保持沉默罢。”
“你不与大人说?”
“说什么呢?如今与大人说起那个人,不过徒增烦恼,教大人草木皆兵而已。”子梟笑了笑,抬头望着天边的圆月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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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北方的塞纳靠坐在瞭望塔的窗台上,手持一支三色宝石雕琢而成的长笛,正吹着一首异国曲子。
浩浩夜空下,为了庆祝库鹿尔克节,篝火随处可见,到处都是干掉的粪便与草木混合燃烧的味道浓郁,其中夹杂着的香草芬芳,让勒拉其雅城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塞纳的眼神静如止水,他在黑云遮住月亮的时候,抬眼望向了不远处的宫殿。
宫殿里,柯罗莎未眠,她眯着眼,侧躺在床榻上,安静听着从外面飘来的笛声。
笛声会在每年库鹿尔克节的夜里准时响起,不过每一年都是不一样的曲子,譬如今年的曲子,就像是给身处异乡的游子听的一般,满是忧伤与哀愁。
月色慢慢黯淡,笛声也越来越小,柯罗莎嘴角的笑意逐渐消散,她侧过身,手指缓缓划过身旁男人的臂膀,娇笑道:“阿克木将军可知道今年的曲子叫什么?”
男人长的壮硕,长长的须髯在下巴绑成辫子,他困的不行,有些不耐烦的伸手将她拉入怀里,说道:“想知道就明日去问那个黄毛鬼,他年年都吹那个破笛子,吵的人睡不好觉。”
“既然如此,阿克木将军就好好睡一觉罢。”
“嗯……你!”男人刚闭眼,就瞬间清醒了,可是他发觉自己起不来,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故乡的歌,”柯罗莎俯身在男人的耳边,仍旧娇声说道:“来自一个灭亡了很久的国家。”
手中的匕首刺入男人的心中,并一点点深入,柯罗莎没有给男人反抗的机会,她拔出了刀,轻巧的划过男人的喉咙。
鲜血溅飞到她的脸上,她伸手一抹,低头看着手中的血红,她金黄色的眼眸闪耀着光芒。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后悄声走进一个婢女,她仿佛没看到屋里的一切,行礼说道:“王后,娜娃依生了一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