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午,谌北在不知咖啡厅的69号包厢坐了很久。
给姜盛打过电话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他便喝着冷掉了的咖啡,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他为自己和付茄萝选的结局是否是真的好。他也不知道付茄萝究竟会怎么想。他能够活到今天,也算是上天的某种偏爱。只是不知,上天还会以这样的方式偏爱他到什么时候。
尽管有的时候,活着更多的是历练,是惩罚,是一场又一场注定错过的遗憾。
傍晚的时候,姜盛来见了他。又点了咖啡,两个人坐下来谈了许久。
姜盛将谌北要的东西交付给谌北之后,便微微颔首也拎着公文包走了。唯有谌北对着眼前案上放着的两份协议书出神。他一个人又颓废而无所为地在包厢里坐了很久,像是要习惯这种令人窒息的抉择尘埃落定前的冷清。
真的很奇妙。谌北万万没想到,他有生以来最期待结果,同时也最恐慌着结果的内容的时分,竟然是现在。巧妙的节点,他无能为力,在此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成竹在胸的笃定,在真的面临的时候竟隐隐地忧虑害怕起来。
尽管这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但谌北总觉得自己压抑不住内心随时可能因为失望而爆发的绝望与狠毒,在付茄萝选择离开他的时候,永远地不能再离开他。尽管,他已经分明地决意要放她走了。
他很不喜欢罗御。因为他了解付茄萝,也了解他。罗御所说的那些无不踩在谌北的痛脚上。谌北不会被这些微乎其微的疼痛感所打垮,但这些年来对付茄萝的利用与亏欠产生的无言愧疚触动着他,做出一个足够理性良心的决判。
罗御,你可要真的做到你承诺的事情。我这些年来装聋作哑里不曾给过她的,你好好地给她。这一次唯一一次的妥协让步,就算是我对你们感谢的酬劳好了。
夜色渐渐降临,包厢里温度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谌北故意将自己隐没在阴影里,最后一遍细细地翻看了那两份协议书的细节内容。
合上协议,谌北觉得空气里丝丝的凉意无法躲避地企图侵染进入他,周围静得可怕,他却觉得胸口沉闷而重。慢慢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谌北依旧是那个谌北,抬腕便给付茄萝发了条讯息。
结束就结束了。该结束了。
他眼色深沉,嘴角挂上了比以往更加森然邪肆的笑意,顺手拿起桌上的协议收拾了下,便站了起来,昂首阔步地推开包厢门出去了。
唯独剩下桌上旁观了这一切的咖啡杯,冰凉的瓷白,像是一抹冰冷而慈悲的月光,暗暗兀自在这一室奢靡繁华的沉寂之中格格不入地流转着。
付茄萝虽说被众人称为“夫人”,名义上也是谌北最为贴心的贤内助,但实质上,二人并没有领证结婚。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是不具有法律效益的。比起夫妻,他们更像是利益伙伴。谌北当时和武魅描述付茄萝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一句,绝非是随口胡诌,其中复杂意味知此便可见得分明。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不是夫妻,却深深地渗透交融在彼此的生活里。谁也未曾开口,但两个人都潜意识里遵从着这样的戒令——他们可以是情人,是朋友,是合作伙伴,是家人。但绝对不是夫妻,不是爱人。这么多年来,谁也不曾多踏出过一步。一步错,步步错,便是满盘皆输。他们彼此都已经失去的够多了,不需要再去尝试失去任何东西了。
一直以来他们都合作得很愉快,默契陪伴而又彼此尊敬。对待别的女人,谌北会有时轻佻有时亲近,有时疏远有时玩弄。但对于付茄萝,谌北一直是以礼相待的。借用一个成语,两人可以说是“相敬如宾”了。
而两人相识以来谌北对付茄萝最为冷酷粗暴的一次,仅有的一次,便是在这个晚上。在罗御以第三方的角度硬生生地捅破了谌北与付茄萝之间多年来彼此都闭口不谈的窗户纸之后,谌北决定与付茄萝摊牌。
既然是迟早的事,不如给彼此一个痛快。他是这样想的。唯有这样,不论结果如何,才都是他谌北的风格。
蔺逐不是傻子,既然敢直接来公司拿他,定然是手上已经有了什么。就算他不打算就此将谌家连根拔起、彻底铲除,那股在背后隐隐涌动的势力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甚至,在他的身边,也有着潜伏着的随时能够被引爆的威胁。
这些年来,虽然谌北无比地信任五斋宅,将大多数的事情的直接处理权力都下放给了手下一个比一个厉害的女人们。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洞察力和审判力在看似轻松的领导生活里被日渐吞噬了。
他早知道五斋宅不过是一个暂时稳定和谐的利益合作体,迟早有一天,会迎来一个有着不可调和的根本利益的冲突,使这个隐蔽富贵的“家”就此一拍两散。
现在,怕就是那个迟早会来的时候了。他也做好了准备,要迎这个散伙的日子来了。下来谌家将会遭受到的无法避免的重创,聪明如茄萝,她又怎会不知道呢?
这一夜,谌北回去的倒比付茄萝早。
他静静地坐在茄萝斋等她,开着小缝的窗户,泄露进来窗台下低低的虫鸣,夜风喑哑着嗓子悄悄地遁进屋子,空气里有茄萝斋特有的花草的香气,甚至,还有几分阳光温暖的馨香未曾褪尽的暖香随着风隐隐地拂进来。
付茄萝安排好外面的事情回茄萝斋的时候,谌北仍然安然地坐在内室等她。几乎是第一眼,她便潜意识里敏锐地捕捉到了桌子上放着的那一叠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