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兰依,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间隔许久,付茄萝哽咽似的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茄萝,这是你我各自要渡过的劫数。你是你,我是我,谁也成为不了别人,谁也没有必要和能力去羡慕别人。”
斋兰目光淡淡的,嘴角挂着一抹柔媚而又漫不经心的浅笑。她看向付茄萝的眼底,思绪却似乎飘散在别处。
羡慕啊,这个词语和她们两个人可以说是时时刻刻都息息相关了。在被别人羡慕着的同时羡慕着别人,高高在上的骄傲与优雅的表象之下,是卑微而无法企及的期冀。
付茄萝懂得她现在的表情,默了默后是释然而友善的笑意:“是啊。在这点上,我们都是一样的。我的劫数,到这里便是如约而至了,但愿你能够好好地渡过你的劫数。”
斋兰一边静静地倾听着,一边含着笑凝视着她。笑而不语。
付茄萝的劫数,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戴细水的劫数,她也知道一些。可唯独她自己的劫数,她一头雾水。
这就是狐斋兰近年来的全部——不见过往,不见未来;不得来者,不知归处。她一直所要追寻争取的,至今仍是不知所踪。
但她依然在尝试着寻找,专注而耐心。
在回来之前,她便有某种预感。这一次回央京,会是她命中劫数的一个契机。尤其是真的再见到付茄萝,恍如昨日似的和她像二十年前一样面对面对着的那一刻起,她心头的预感便越发得强烈,甚至有来自本能与直觉的笃信。
付茄萝收敛了眉目间所有温软的情绪,面色肃静下来后,原本端庄典雅的气质使得她句句恳切的话都带着几分虔诚与执念。
“斋兰依,我对于你们非人类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对你也不够了解。但是,我还是想请求你一件事。”
“这次你回来,想必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二十年前的事做一个了结。正好,这也是情势所迫下我不得不去做的事。只不过我们终究身份和立场不同,所以能够做到的和想要做到的,终究也是不同的。”
“但我认为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无论是从我的角度,还是从谌北的角度,都不想与你对立。所以我想,在给当年事情寻求一个妥帖的了结这件事情上,我们可以达成同盟,而非彼此的敌手。”
然而眼前的女人并不买她的账。
戴细水清冷高傲的脸庞上渐渐漾开了狐斋兰本性里的柔媚而腹黑的危险笑意,如同深不可测的深渊之上骗人耳目的缥缈仙境。
她笑眯眯地回复,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敷衍与随意。
“帮你,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吗?”
她挑了挑眉,装作不解的无辜表情:“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处理自己的私事的。虽然确实和当年的事情有点关系,但和你所要了结的并不是一桩。”
“更何况你应该知道,对方是我的老朋友吧。”
狐斋兰所说的“对方”,显然是犬刈无疑了。
“我知道。”
“所有其余的事,都不会麻烦你,我都安排好了。”
“我只是,想要你帮我在必要时刻,保全谌北而已。”
付茄萝吐露的话语依旧虔诚,不过声音沉了几分,甚至还带着几分低迷,似是絮语一般。但包厢大而安静,狐斋兰又是听觉灵敏的狐族人士,这点呢喃根本逃不过她的耳朵。当然,付茄萝本人也没想不让她听见。
她看着狐斋兰,温柔平静的眼底有着大海般深沉无际的悲伤,海面之上,有着她所熟悉的点点波光。因为熟悉,因而无法忽视,也没有办法置之不理。就好像冥冥之中安排给她的陷阱,她只能被命运牢牢地禁锢在已定的故事情节发展的框架里。
阳光洒落在她眼底的海面上,被眼眸的主人的深邃与细腻转换成为清冷孤寂的月光,看似明亮而炽热,实则沉静而哀伤。
月光倾泻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折射出粼粼的希光,像是冰冷的月光在平静的海面上点燃的一簇簇小小的希望的火苗。
像是大海与月亮深沉而卑微的祈祷。
“斋兰依,你和我们不一样。由于天生你的寿命便会比我们这些人类长久,因此你们办事的眼光理应比我们要长远许多。”
“你是个看上去就细腻沉稳的人。在你当年救他的那一刻,你就应该预料到会有今时今日的麻烦与羁绊。”
“所以——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已愿意伸手相助,保住了他二十年的安稳。如今就算是我求你,不要就此收回你的手,继续保全他,可好?”
在说到最后的“可好”二字的时候,纵使平静虔诚如付茄萝,声音也带了几分轻颤与希冀,如同海面上一阵不由自主泛过的浅浪。相对安宁平和的海面之下,洋流交汇分流,错开流淌成为各式各样的浪涛。
“二十年前的谌北确实需要我伸手拉他一把没错。可是,茄萝,你凭什么断定,二十年后的谌北仍然需要我向他伸出手呢?”
狐斋兰听着听着,莫名其妙地转移了话题,一手托着右腮,笑眯眯地看着付茄萝说话。因为喝了茶而愈发显得殷红的薄唇,轻轻抿起时犹如沾着露水傲然的玫瑰花瓣。她没有开口,却恰好符合了狐斋兰提前设想好的最佳回答。
狐斋兰在心里叹了一句可惜。
如果司尘大人要她伸手所向的是付茄萝,那该多好。
不知为何,她想要付茄萝活得久一点。她总觉得,她的路应该很长,不应该到这里就迎来结束。
可惜她的心至今还在黑暗里。
亦可惜她也好,谌北也好,谁都未曾明白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狐斋兰作为局外旁观、有天命在身的非人类,却是看得分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