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回来的?”
即便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这样的问题还是问出了口。
这些年,谌北过得浑浑噩噩,却终于在今年的四月,有了二十年过去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梦一样。茫然,空虚而无意义。
这就是他。金玉其外,其中却是空空,连败絮都没有。
谌北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空空混沌的内在。执念也好,怨恨也罢,都是匆匆——不是被他错过,就是把他错过。就好像是因为错过所以错过似的,一错再错。
他生来便已然是错误本身,自然是做什么都不自觉地往错误的那一边去了。现在的光景,于情于理都不该是和眼前这个女人叙旧的时候,可是他偏偏头脑发热地挑起了话题。
二十年的压抑郁积,拍打着理智淡漠的堤坝,要求得到一个倾诉与宣泄的机会。
他想,他需要一点时间,在一切都好起来之前,让自己好一点。
二十年前的生活像是一场噩梦,二十年后的生活又像是一场美梦。转眼一刹之间,落差太大,他怕自己无法切换面对,怕内在实则空空的自己连这些梦都做不起。
他需要一个回复。如果时间暂时给不了他,至少斋兰依应该给自己一个答案。就像当初曾经在黑暗里向自己伸出手那样,如今潇洒淡漠地放开自己的手,也应该明明白白。
他从来不害怕被光明正大的背叛与抛弃,他怕的是悄无声息的离开。
事与愿违,这世上所有盛大的别离,都悄无声息。
对面的依兰笑得温柔,说出口的话却是薄凉,毫不留情地斩断他可能产生的任何幻想:“回来?”
浅浅的一句反问,嘴角轻扬起的弧度一如既往地美丽,落在谌北眼里,亦是一如既往地讽刺而绝情。
“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算不上是‘回来’吧。”她言笑晏晏,言语间温热柔软的温度却被满室敞亮的灯光稀释。分明是明亮而艳丽的,却冰冷沉寂得令人感到窒息。
谌北觉得自己被这满室的灯火狠狠地刺痛了。针扎似的,细细密密地嘲讽着他二十年的痴心妄想与浑浑噩噩。
什么杀伐决断,什么天之骄子,什么游刃有余,狼狈半生如他,自始至终不过都是求而不得罢了。
他胸口无声地起伏了几下,眼底闪烁着几分回忆似的痛苦的挣扎。
然而对面绝美地微笑着的女人还是没有放过他,温柔清丽的声音如同泉水一般潺潺落下,却如同瀑布冰剑一般狠狠地落下,逼得他神思聚敛,心头冰凉。
“其实我一直都在。”
“许是因为我们生活交际的圈子不同,所以素日里没有缘分碰到吧。”
“我和这家咖啡厅的老板认识,偶尔就会来坐坐。白雪也是这么熟络起来的。今天也是闲来无事来看看,难得遇到了你。”
依兰没有说谎话,尽管这些话落到谌北的耳朵里,便成了与原意不符的另一番意味。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然无心多加解释。
呵。
一直都在、圈子不同、没有缘分、偶尔就会来、难得遇到。
暗中的含义与警戒委婉而鲜明,却也字字诛心。
其实也不算是难得——难得的,应该是昨晚车窗外惊鸿一瞥的那一幕才是。今天,他本来就打算晚上来一趟不知咖啡厅碰碰运气的。
本来是心存侥幸,谁知道真的遇到了,也不知道是上天垂怜还是有意捉弄。
毕竟无论是见还是不见,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横亘在那里,有增无减。
谌北觉得自己很可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却还是像个不谙世事的无知男孩一样,被一个女人的言行举止轻易地伤害。
其实也不能完全这样说,至少对于她的年纪和阅历来说,他确实只能算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无知男孩。这么想,心知肚明还非要奢望撞南墙的他就显得更加可笑了。
原来以为早已过去,与他无关。结果一朝遇见,他这二十年就好像是白过了一般,再度将自己无法自拔地陷入了二十年前的情感深渊。
绝望、怨恨、悲愤、阴沉、自暴自弃。
“谌北。”她叫他,犹如二十年前一般。
只是不知,这一次是为了将他从那黑暗的沼泽中拉出来,还是将他彻底地推下去。
“错过的时间不会再回来。所以,你不要再为已经错过的时间,错过更多现在的时间了。”
“谌北,你可以认输的。”
“有的时候,输了其实比赢了还要好,没有必要什么时候都要争个头破血流。你输了,并不就代表着你一败涂地,也不需要你不得不输个干净。”
“所以啊,谌北,认输吧。无论是向我,向你父亲,向他们,还是向付茄萝也好,认输吧。人是要向前走的,自然也要向前看。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谌北挑了挑眉,哑然失笑。
再度开口,嗓音已是难言的低沉与沙哑,甚至,染上了几分阴暗:“依兰,你怎么能够确定——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现在,不正是‘他们’回来了吗?”
“我看,‘他们’这次可没打算放过我。”
“不是他们没有放过你,是你自己不打算放过你自己。”
“若是你愿意放过你自己,以前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处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