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影视城内的某酒店某总统套房内,孟演席床而坐,眸中明明灭灭。
窗纱玻璃之外,是暗夜寂寂,步步转向黎明破晓。
魇由心生——只要心还在,魇就断不干净。
程慕予,你早该明白的。心生之魇的根源从来不在记忆,就算没有了记忆,该发生的一切还是会发生。因为无论你记不记得,梦魇从来都没有消失过。短暂的遗忘过后,当它有朝一日终于发作,便是一切回到原点,重新清算的时候。
遗忘过后你所求的安宁越是温馨美好,大梦初醒后的痛苦和怅然便越是绵长。这是程宜笑小小年纪便深谙了的道理,可惜身为母亲的程慕予,到今天才知晓。
心不灭,即便是属性相克的荒火,也烧不干净心头之魇。因为有此心,所以哪怕终有一日魇被烧没了,日后也会再生长出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能够彻底杀死魇的方法,根本上其实只有两种,一种是直接诛心灭神、神形俱催,一种是以魇治魇、吞噬分解。
很多时候,杀死魇的,往往是魇本身。
譬如姚夫强。
若非他有心魔,孟演杀不了他。
更何况他也不仅仅是为着心中有魇而死的。
孟演原本是端坐于床的,不过想着也不睡了,便干脆起身去倒了杯水。
他就寝时穿了一件质感极好的衬衫,似是丝缎的质地,有自然低调的光泽与坠感,但又不失廓形,衬得他越发是梦里的人儿了。
先前程慕兮半夜抽过风去找孟演这一位好朋友喝酒谈心,十分厚脸皮地把他从床上给劳烦了下来,牺牲自己“多些少些也不妨碍美貌的美容觉时间来开解开解这万般纠结的朋友”。
魇大公子一开门,程慕兮倒不同电话里那般耍无赖,见到如此一番浑然绝色自也是要调笑一番的。依照我们兮兮公主的评价,孟演此男明星,不该是国民初恋情人,而应当是国民梦中情人才是。
整个人柔软安然的沉默姿态,像活在梦里不说,一开口,越发显得好看得像假的一样了。
真不是个人。
不过她也没说错。孟演确是不是个人。
白色衬衫半明半灭的映衬下,衬衫下掩着的项链更加的神秘鬼魅。黑色的线绳,寻常人家都是配贴心佩戴的玉石的,这魇大公子却是配了个更适合黄金配饰的红宝石模样的玩意儿。
黑色的囚笼,中间困了团流光溢彩的红色,像是活的一般,颇有几分碧心灵石的意思。
被烤焦了却仍然烧不断的荆棘藤蔓,里面有着不肯善罢甘休、生生不息的火。这性子,像是练宴那女人。
练宴。
孟演半倚着厨房的料理台喝着水,右手下意识地隔着衬衫扯了一下衣扣间隐隐约约流淌着奇异火彩的坠子。
那里面装着的那团奇异火彩,是她那日荒唐无比送予他的荒火。
荒火至纯至阳,明亮热烈,有如练宴——却也熏不暖和他天生的体寒心凉。他是莽莽梦荒里生长出来的成精的魇。他们截然不同,不但属性相克,宿命里要走的便是背离的两条路径。
所以即便练宴说她喜欢他,也花了不少时间靠近他,他们最终也只能是这个下场。说实话,这已经是他能够为他们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只是不知道练宴信不信。
情深缘浅,情浅缘深,通常都不是好事。情谊和缘分,理应配等。可即便配等,也未必是好事。既然如此,索性不要开始,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程慕予已经开始梦见以前的事了,这只是一场噩梦的开端。具体该何去何从,且看她自己的选择了。该说的,该做的,当年他都已经全然做明白了。
有的时候,爱是一种毛病。他还想活得好好的呢,不想为此发病生痛。
可是事与愿违,偏偏他今夜梦见了练宴。
所有经年以来努力经营维持着的和平表象,总算是被一朝捅破了。只是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他自己不要被捅破。
他和练宴,如果能够安心止步于安安静静的喜欢,那便好了。
然而当练宴真的似是如他所愿那般止步了的时候,他又想至少要告诉她,回答她曾经逼问过的那些话。
“孟演,你可要想清楚。这世界上可以有千千万万个魇公子,也能够有千千万万个凰君。可是你,我,我们,都只能有一个。”
练宴,我想过。
——真的有好好地想过。
你没有说错,只是错的人是我。
世有谜题千千万,更有过客万万千。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山崩石碣。或许这就是结局,或许他还未曾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