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寻他。也来寻你。”
姬禾这一句看似平和却又交杂着无尽含义的话让蓝多角不由得愣了愣, 便是手中的酒杯都微微一晃, 星点儿的酒液滴落在面前的矮几上时, 他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放下手里的酒杯, 甩了甩左手的衣袖,略显了些笨拙的将矮几上的酒液擦了擦,口中干笑几声,缓缓言道:“这暑热的天气, 怕是一直要到月末才能有所缓和。六月之后,寒风骤临,西陲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如今,小角儿已然成了个废人, 国巫寻我, 还能有什么紧要的事儿呢?”
“断去一手,远谈不上废之一字。”姬禾依旧淡淡笑着,目光柔和的看着蓝多角:“然,小角儿可曾想过,这断了去的一手, 是值, 还是不值?”
“断手保命。”蓝多角苦笑叹道:“又有何不值呢?”
姬禾哈哈一笑,悠哉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放在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闭着眼睛颇为享受的哼了一声, 缓缓将酒喝下,咂了咂嘴:“看来,小角儿也知道了些许的事儿。既如此,咱们不若寻个安静的偏房,坐下来,好好地把酒言欢一番。”他说着,睁开眼睛看着蓝多角,虽带着询问之意,语气中却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果决:“如何?”
蓝多角顿了顿,面色有些僵硬的看了看姬禾,又转而看了看哥余阖。但见哥余阖依旧径自喝着酒,颇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沉静片刻,当下一笑:“国巫与哥余公远道而来,一路劳顿,定然饿了,我吩咐下去,咱们,先吃些东西,再说正事,可好?”
哥余阖眯着眼睛瞧着蓝多角,依然不说一句。姬禾却笑道:“好,说起这话儿,老头子的肚子确实也饿了。那便先吃东西,小兄弟,意下如何?”他说着,转向哥余阖,目中带笑地看着:“这西陲景色不若东余,不过却也别有味道。小兄弟,也可随处逛逛,兴许,能寻到些东余见不着的景色。”
哥余阖挑了挑眉,当下笑道:“好极。我也不是很饿,如此,我先去外头溜达溜达,只是不知蓝公……”
“哥余公想去哪里,我可差人带你去瞧。”蓝多角点头只道:“这城不大,有个一时半刻,也就尽收眼底了。”
哥余阖起身摆了摆手:“我独来独往惯了,若蓝公真派些人跟着,我倒不自在。”言罢,转身出了正殿大门,不消一忽儿便没了踪影。
蓝多角面上晃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忧虑之色,眉心微蹙地看向姬禾:“国巫……您这是……”
姬禾抬起手对着蓝多角摆了摆,开口只道:“小角儿,你久居西陲,做这大宛族公也近二十载了,应该知晓,在你我脚下,这昆东大宛之中,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有的,已逾百年之久,有真,有假。”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可假的,总归都是假的。总有一日,会从这一片黄沙之中,显现出来。有些事儿,国事容得,也有些事儿,国事,容不得。而我今日要与你说的这些,”姬禾轻哼一声,跺了跺脚,指了指地面,哑声言道:“沙子,是盖不住的。”
蓝多角面上的肌肉抽动几下,听得姬禾所言,想笑,却又再也笑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端起酒杯,兀自的喝起了酒。
“哥余小兄弟功夫卓绝,”姬禾又道:“小角儿切记不可动什么别的念想,若是被他发现,你派了什么人去昆边寻蓝越,只怕这事情,会闹得更大。”
蓝多角周身一抖,当下拧紧了眉毛,摆了摆手让周遭侍从退下,那殿门关上许久,才吐出几字:“小角儿过往以为,国巫与叔父,心思是一样的。”
姬禾却笑:“我却以为,小角儿,应与我,是一样的。”
蓝多角痛苦的闭上眼睛,将酒杯重重放下。
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之后,他长叹一声:“叔父,与过往不一样了。”
姬禾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似是早就猜到了这件事儿,却不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蓝多角。
“自我回返之后,只见过他几次,”蓝多角微微摇着头,目光中满是不解与迷茫:“可每一次,我都觉得他……与过往的蓝越,越来越不像一个人。他变得怪异……暴戾……甚至……”蓝多角顿了顿,叹道:“甚至癫狂。”他困顿的看向姬禾:“这些事儿,我知道的少之又少,可伯父若要问,小角儿愿将所知尽数相告。只是……只是那哥余阖……”
“哥余小兄弟为人光明磊落,虽喜剑走偏锋,于国于吾王,皆无二心。”姬禾打断了蓝多角的话,“你我今日所说之事,他日与蓝越所说之事,他,”他微微一笑,轻轻敲着一旁的桌子:“须得做个见证。”他说着,看着蓝多角那愈发犹疑纠结的面色,复又言道:“小角儿,人难免犯错,但错了一回,便不可再继续错下去。很多事儿,今日,必须要拿在这台面上说了。再晚些,我只怕你大宛一族,都要不保。”
蓝多角惊得惶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姬禾:“伯父,吾王真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