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个从人群里摔出来的男子叫薛世才。
此人相貌平平,气质也平平,是那种一不小心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扒拉不出来的人。
而叶雪烛之所以记得此人,还记得很清楚,是因为这个薛世才是城守府掌事的儿子,与卓熠几乎形影不离,两人志同道合,不,应该说臭味相投,一同惹是生非,胡作非为。
不过,相比卓熠,这个薛世才要更可恶些。
卓熠此人虽然骄纵跋扈,但心眼却不毒,甚至可以说有些单纯。
他从前犯下的那些恶事,多半都是薛世才在背后撺掇。
这个薛世才,才是真正的阴险卑鄙,心肠歹毒。
摔了个狗啃屎,险些磕掉两颗门牙的薛世才,在“哎呦”一声痛呼后,一边扶着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横眉竖眼的骂道:“哪个孙子敢背后踹老子!”
而与薛世才一同摔出来的七八个男子,也跟着齐声叫骂。
叶雪烛这才注意到,那七八个人竟穿着一样的褐色短打。
她不认得这些人,却认得这身衣裳。
这个式样,这个颜色,这些人都是城守府的仆役没错了。
为何会有这么多城守府的仆役,躲在围观的人群中?
叶雪烛稍一思量就反应过来,而围观的人群里,也有人很快明白过来。
“卓大公子,你这样费尽心思的去欺辱一个姑娘,羞不羞?”之前便站出来帮叶雪烛说话的俏丽妇人,满脸鄙夷的揶揄了卓熠一嘴。
卓熠见奸计被当众拆穿,又羞又恼,正欲辩解几句,就见才从地上爬起来的薛世才,瞪着一双三角眼,指着那妇人,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这多嘴多舌的小寡妇,还不赶紧滚远些,信不信老子带人拆了你铺子!”
妇人哼笑一声,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浓,“你倒来试试!”
薛世才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也没再与那妇人呛声,只扭过头去连啐了好几口,低声骂了句,“没过门就克死丈夫的扫把星,害人精!”
“你可闭嘴吧!”叶雪烛手臂一挥,猛地掷出个东西。
只见那巴掌大的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砸中了薛世才的脑袋。
薛世才又是“哎呦”一声痛呼,双手捂着脑袋,一屁股跌坐在地,疼的呲牙列嘴,再没精神骂人了。
叶雪烛微微偏头,不动声色地冲马车里给她递家伙的兴来,竖了个大拇指。
只可惜砸出去的那好好一套十二方锁,眼见是不能要了。
卓熠见薛世才被打倒在地,连忙命人去扶,接着又瞪向叶雪烛,怒道:“你敢出手伤人!信不信我抓你去衙门问罪!”
“去,咱俩这就去衙门找你爹卓城守。”叶雪烛毫不示弱地回瞪卓熠,声色俱厉的说,“咱们就去问问卓城守,恶意煽动百姓闹事,公然冲撞慎王殿下仪驾,这两条罪名加起来,够不够绑了你去砍头!”
叶雪烛此言一出,卓熠心中大骇,他紧咬着下唇,目光阴鸷地一一扫过薛世才和那七八个摔了一身泥的家仆,气闷的险些吐出血来。
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杂碎,敢背地里偏帮明烛儿,坏他的事!
若被他逮到,一定要那杂碎好看!
而另一边,叶雪烛也在好奇,究竟是哪位英雄侠士,路见不平,拔脚相助。
叶雪烛本来就不欲与卓熠纠缠,见人似乎被她唬住了,便一鼓作气,又道:“你还不赶紧让开,难不成真要派人去喊了你爹来,亲自把你抓回去。”
若不是怕被嗤仗着自己有刀剑在手,便恃强凌弱,欺压手无寸铁之人,早就气得想跳下马揍人的侍卫长,立马接着叶雪烛的话茬,咬牙切齿的对卓熠说:“你等着,我这就去城守府把你那卧病在床的爹抬来。子不教父之过,他再病重,也合该过来折腾这一遭。”
说罢,便转向围观的百姓,朗声问:“哪个知道城守府怎么走,劳烦给引个路。”
之前与那俏丽妇人一同为叶雪烛说话的大块头青年,连忙举手,“官爷,您随我走。”
侍卫长冲那青年抱拳一礼,回身与叶雪烛说:“我这就去城守府走一趟。”
叶雪烛点头,“您尽管放心去,有我看着,他跑不了。”边说边狠狠斜了卓熠一眼。
见叶雪烛这是要动真格的,卓熠脸上血色尽失,不能,绝不能让人这个时候去城守府!
卓熠这般惊慌,不为别的,只为他早前说的那些,他爹卧病在床,下不来地,只能托他前来迎接慎王,全都是假话。
事实是,卓熠今日是背着他爹卓城守,出来闹的这一出。
为了确保计划顺利实施,卓熠在他爹午后饮的茶水里,下了一点儿薛世才帮他弄来的蒙汗药,保证他爹在天黑前醒不过来。
卓熠是城守卓文翰的独子,也是卓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
卓熠料定,他爹即便事后醒来知道,至多拿藤条抽他几下,再关上个三五日,左右舍不得,也不敢对他下死手。
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老卓家的香火可就断了。
卓熠这边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善后,却没想到会有人中途去寻他爹。
要知道,这事儿一旦被揭出来,旁的先不说,只给朝廷命官下蒙汗药这一条罪名,就够他掉脑袋的,到时候他爹都保不住他。
卓熠惜命的很,可不想英年早逝,还逝的那么难看不体面。
于是,他连忙冲打马就要走的侍卫长一扬手,“等等!”
侍卫长冷眼瞥他,“怎么?”
“你们莫要去扰了我爹养病,本少爷今儿就暂且放那小杂种一马。”伪孝子卓熠说完,便不情不愿地带着他的人让到一边,目光怨毒地剜了叶雪烛好几眼,才转身朝城里走去。
这一回叶雪烛彻底看清了,卓熠的腿脚的确是有些毛病,走路一跛一跛的,是崴着了还是……
叶雪烛正纳闷,才走出去没多远的卓熠气不过,又转过身来,冲着叶雪烛恨恨道:“叶雪烛,若我是你,才没脸回这寒宵城。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周围这些人,哪个没因你的好阿爹失去亲友,或是流离失所。这城中的每一个人,都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我是你,就一头碰死在这城墙砖上,要么就一刀抹了脖子,以死谢罪!”
杀人诛心,卓熠说的每一句,都如陵劲淬砺的锋刃,直戳在叶雪烛心上,痛到她几乎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