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急火攻心,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叶雪烛见状,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想要扶那老者一把。
却不想老者右侧的袖子里,竟是空荡荡的。
老者狠狠瞪了叶雪烛一眼,颇为狼狈地向后倒退了几步,才咬牙切齿道:“这都是拜你那叛贼父亲所赐!”
叶雪烛心中巨震,半晌才回过神。
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奈何脑袋里乱糟糟的,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朝那老者深深鞠了一躬。
就在这时,顾寒时突然走上前,将叶雪烛扶起并护在身后,紧接着便朗声对众人说:“诸位若对明烛儿有何怨怼不满,尽管冲着我来,莫要为难于她。”
见顾寒时竟这般公然袒护于她,叶雪烛心不由得揪紧,慌忙轻扯顾寒时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也不要再管她。
顾寒时却顺势抓住了叶雪烛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叫她安心。
之前被那老者当众责骂,叶雪烛尽管觉得难堪,心里也难过,却并不想哭。
眼下,却有些想哭了。
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顾寒时的手,整个人渐渐的冷静下来。
而被叶雪烛紧紧抓住手的顾寒时,明显一怔,接着也紧紧回握住了叶雪烛的手。
顾寒时看向那位老者,语气平和的对他说:“谭老伯若对明烛儿心怀怨愤,不吐不快,尽管对我倾吐,所谓怨气,长日积压在心里,对身体无益。”
那位姓谭的老者望着顾寒时,既惊惶又有些无奈,心道:他既没疯,也没老糊涂,他憎恨的是从前的将军府,是那姓叶的一家,又不是顾神医,怎好拿顾神医来出气。
于是,之前还气势汹汹的谭老伯,没再扯着嗓门说什么难听的话,只听他哀叹一声,问顾寒时,“我听闻顾神医的恩师,也是死于五年前那场灾祸。老头子实在想不通,顾神医您为何要如此袒护你杀师仇人之女?”
谭老伯问话的语气并不凌厉刻薄,但他所问之言,却狠狠刺痛了叶雪烛。
她慌忙要将手从顾寒时手中抽出来,顾寒时却悄悄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因为她是明烛儿。”顾寒时答。
他环顾众人,用更加响亮的声音重复道,“因为她是明烛儿。”
谭老伯得了这回答,立在原地怔忡片刻,没再言语,转身黯然走出门去。
恒泰兴门外,叶雪烛提着五包药匆匆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药递到谭老伯手边。
谭老伯接过药,在转身离开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叶雪烛说了一句,对不住。
方才,听了顾寒时那句“因为她是明烛儿”以后,谭老伯才猛然想起,叶雪烛不仅仅是叛贼叶天钧之女,还是明烛儿,是他们寒宵城所有人曾经心中的光。
他也才想起,明烛儿对他们谭家有恩。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
当时谭老伯家中还经营着一间木匠铺。
有一回,一位外地客商来谭家木匠铺定了三套八仙桌椅,谭老伯与他儿子和另外三个木匠,不分昼夜的加紧赶工,总算在约定的日子,将三套八仙桌椅全部打制好。
谁知那外地客商却吹毛求疵,不肯按照原本约定好的价钱付银两。
做木匠挣的就是个辛苦钱,谭老伯本来要价就不高,那外地客商却压价压的离谱,谭老伯一气之下,便说不做这笔买卖了。
却不想那外地客商竟伪造了一份买卖契约,将谭老伯告到了衙门,说谭老伯是无耻奸商,坐地起价,耍赖毁约。
城守卓文翰向来是“帮亲不帮理”,他明知那份契约是伪造的,大约是收了那外地客商的好处,他便一味的偏袒那外地客商,不但勒令谭老伯一定要按照契约上约定的价格,将那三套八仙桌椅卖给那外地客商,还要谭老伯格外赔给那外地客商一笔银子,作为之前违约的补偿。
谭老伯与他儿子,皆是生性耿直之人,哪肯吃这种亏,就在那外地客商派人前来,要将三套八仙桌椅全部搬走时,父子二人便极力阻拦。
那外地客商气急,便纠集了一伙儿人,强行上门来抢,并将谭家父子打伤。
当时,叶雪烛正好路过,立刻上前制止了那伙人的恶行。
在得知谭老伯的遭遇后,叶雪烛亲自前往衙门,找城守卓文翰理论,最终不仅替谭老伯讨回了公道,还为谭老伯和他的儿子讨回了应得的伤药钱。
谭老伯低头看看他手中提的药,心道:他与叶天钧那叛贼是有解不开的血海深仇,但明烛儿却实实在在是他们一家的恩人。
方才他那般当众斥责明烛儿,无异于恩将仇报。
谭老伯心中悔恨,不由得回身望了还站在恒泰兴门口目送他的叶雪烛一眼,而后提紧了手中的药包,心怀惭愧地慢慢走远。
送走谭老伯以后,叶雪烛本欲去向顾寒时道谢,可见等待看诊的病患众多,她不好将顾寒时单独叫去一边说话,于是便亲自泡了一盏茶给顾寒时送去,之后就继续忙着抓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