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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亦夏将一锭大银“啪”的丢在柜台上,勾勾手指头,示意店家隔了柜台俯身过来:“老何,吾的坐骑且暂寄存贵店。这可是一匹绝世良驹,你每日里须要鸡蛋清拌着黄豆瓣好好饲喂,倘若饿瘦了一丝半两,看吾回来不……一把火烧了你的狗店!”
“客官但请放心,那南来的北往的,骑马的坐轿的,只要肯出银子,便是我们开店人家的衣食父母。”那姓何名为贵的店家黑眼珠盯了白银子,笑逐颜开满口承应,“莫说一匹绝世良驹,便是一只耗子,寄存小店,三年两载回来,倘若掉下一根毫毛……”
话未说完,淳亦夏已是仰天长笑一声,大步跨出店门而去。何为贵伸长脖颈,一眼不眨的目送淳亦夏跨步出门,走约三丈开外,忽然龇牙一笑,双手抱银“叭”的猛亲一口,恶声说道:“哼,便是掉下满身毫毛,你又能把老何咬掉?”
然而淳亦夏并未听见何为贵的胡诌乱语,他出了“龙吟阁”客店大门,手搭凉蓬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又理了理破烂流丢的夹袍,系了系开口流絮的棉靴,拽开大步,穿越人流,径朝王府方向走去。
行约三二里地,看看将近状元桥下,忽然前面数丈远处,一个寒酸老儒穿越人流,怒气冲冲的斜撞了过来。老儒因走得仓惶,未防脚底打滑,一个踉跄便要马趴在地。淳亦夏“唔呀”惊叫一声,身影一晃,如鱼游水,已早飘至老儒面前;紧接着脚跟立定,上身后倾几乎与地面平行,两手堪堪接住老儒双臂,在自己慢慢立起的同时,亦将老儒扶了起来。
这一手炉火纯青的“铁板桥”功夫,登时赢得路人停脚止步,一片声的喝彩叫好。老儒尚未站稳,便即双手抱拳拱揖,酸兮兮的说道:“仁远乎哉,吾欲仁,则斯仁至矣。多谢老哥一扶之恩,使我学生免于唇破口裂齿晃牙落之灾矣!”
淳亦夏刚欲拱手谦让,寒酸老儒却早回头过去,冲着街北一座广梁门下的中年男子怒声说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东翁委实不肯拿出酬银,也便算了,何苦如此百般刁难于人?我学生忝列士林,读的孔孟之书,尊的圣贤之道,虽屡试不第,穷困潦倒,却也志高气清,不堕俗流,今岂有为五斗米折腰的道理?”
那中年男子生得粗矮黄胖,未戴头巾,裸露着秃顶脑门,一双死鱼般的虚泡眼睛半睁不睁;闻得寒酸老儒之言,双手叉腰,脚跟立定,龇着满口的黄板大牙嘿嘿一笑,说道:“酬银自然是有的,便在家内箱箧中放着呱呱叫呢。只是请到你这样的西宾,学业不精,误人子弟,没有责罚于你已是天大的面子了,竟然还敢来家讨要酬银,岂非那个那个……自取其辱乎?”
老儒面色胀得紫红,双目凄然欲泪,良久方颤声语道:“噫,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故将愁苦而终穷。既然这样,就此别过!”中年男子哼了一声,傲然而言:“不送!”便欲拂袖进门。
淳亦夏眼见老儒面带菜色,褴衣褛衫,虽此暖春时节,依旧冻得簌簌发抖,心中登时大起恻隐之情,袍袖一拂,高声询道:“老哥,却原来是在为讨要酬银生气吗?”
老儒见问,停步答道:“可不是嘛。我学生在这余东翁乖宝家中做西宾,原定的一年支付酬银一十二两;如今已教书一年有余,他却迟迟不肯给付。几次讨要,他竟出了数道难题考吾;我学生学识浅薄,资质鲁钝,又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未曾偷奸弄滑,一时回答不出,他便借机赖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