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衫已经离去许久,歪倒在小杌子上后脑勺顶着墙壁的黑影方才抚着胸口,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似的,僵手硬脚的慢慢坐直身子,叹息了一声,语气极其艰涩喑哑:
“看到了吧?——一个令我一见倾情的女人,一个在我心目中位分重到极致的女人,一个让我朝思暮想着能够终生相伴的女人,竟然如此残忍决绝的对待于我,这世道人心,也真是太险恶难测了吧?虽然我也知道她曾思索了再思索,犹豫了再犹豫,但她毕竟还是挥刀刺了下去。可想一旦起兵,天下万千百姓又将会怎样恨我,怎样待我?我兴师复仇,实是逆时而动,公然与天下为敌啊!”
嗓音渐至哽咽,端起酒杯,和着眼角盈盈泪光,仰脖一饮而尽。
“这个臭娘儿们平日里看上去温文秀雅,贤淑贞静,甚而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实未想到暗中却竟如此歹毒残忍,如此阴险谲诈。王爷,要不要小的出去一刀……”对面的黑影紧身装束,挟剑而坐;闻得赵珏之言,登时咬牙切齿,一面说话一面猛挥右掌,做出一个“喀嚓”的砍头动作。
两条黑影,一个便是赵珏,另一个则是赵四了。
此刻,赵珏闻得赵四之言,并不说话,唯摆了摆手,示意赵四缄口,然后便伤心欲绝又瘫软无力的垂下了头去。“王爷……”赵四梗着脖子再叫一声,见赵珏并不答应,乃叹息一声,猛的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过了许久,赵珏终于叹息一声,低低说道:
“我虽托名为王,然章献皇后在世时候,自始而终一直对我明面优遇,暗怀戒惕,又百般的支架排挤,使我郁郁不得展志。如今章献皇后薨逝,赵祯独自主政,朝局颇显不稳,吴越、川西各地蠢蠢欲动,契丹、党项亦显觊觎之心,正是万世一时的起兵良机,但我手中真正能够掌握的,其实不过城内的五千厢军而已。西山和洞庭两处军马多至十二万余,尽管一直由襄阳暗中协调川西、吴越等地筹措供应粮草军械,可惜西山的孔庆雄,总唯姥姥阿公之命是从,而洞庭的欧阳忠雄,表面上与我信誓旦旦,亲密来往,暗地里也与姥姥阿公一伙眉来眼去,暧昧不清。我思来想去,复仇雪恨,夺国复位,确是困难重重啊!”
“孟姥姥、费阿公一伙尽管前身不明,行止诡谲,然以小的看来,却与王爷绝非同道中人。”赵四斟满几上酒杯,附身近来,贴着赵珏的耳根说道,“今王爷欲起兵复仇,须借助孟姥姥一伙军力;而孟姥姥一伙欲搅乱国是,则须借助王爷名分。这样以来,双方虽各有所求,却目标一致,自然便可合力而为了。至于事成之后嘛,嘿嘿……”说到这里,赵四仰身坐直,含蓄的一笑,双目中闪烁着异样光彩。
赵珏自然明白赵四话中的含义,虽深以为是,但却总觉心中悒悒不畅;缄默许久,方目视荧荧灯烛,嗓音喑哑、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愿天下生灵横遭兵燹之灾,我更不愿自身惨遭后世百姓万口唾骂,然我之怨仇,如不在有生之年做个了结,自是生无人伦之欢,死不安卧瞑目,更无颜面泣见列祖列宗泉下之灵啊!”
说至这里,赵珏已是双眸莹莹垂泪,语声哽咽难继:“那日公孙先生相面,谓我将有九五之福;我初时大为感奋,继而便转作消沉。风鉴之术,我本素来不信,何况以我之率真之散漫本性,怎能驾驭百官、抚育万民?端阳兴师之后,倘若上苍垂怜,使我大仇得报,我绝不贪恋神器,亦不管宗庙社稷何人主之,只愿寻一深山古寺,削发为僧,吃斋念佛,以赎兵祸罪愆;倘若上苍弃我,使我大事不谐,我即横刀于颈,杀身成仁,以谢天下百姓。倘然如此,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
赵四静静听完赵珏一番如泣如诉般的心迹表白,亦是百感交集,涕泗横流,举目凝望赵珏许久,方才颤声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王爷有进无退之心,王爷泰山不移之志,惟天可鉴,也惟天可怜。小的自愿终其一生追随王爷,即便上刀山,下火海,身化齑粉,魂飞九天,也誓与王爷两不分离!”喜欢大宋萁豆劫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大宋萁豆劫泽雨轩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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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